佛朗西丝·麦克尼尔是个78岁的老太太,独自一人居住在田纳西州诺克斯维尔。1995年的除夕夜,她早早上床睡觉了。有一个人在外面看到房间的灯熄灭,他暗自以为主人晚上不在,就行动起来。

听到有人在特意地翻找书架和抽屉,麦克尼尔从睡梦中惊醒。随后走出卧室,蹑手蹑脚地来到他的后面。结果,这个男人转过身将手中的撬棍高高举起,把麦克尼尔活活打死。之后,又用一个红酒瓶侵犯了她。

第二天早上,麦克尼尔的儿子迈克在沾染着血的地毯上发现了她的尸体。迈克疯了似的给他的哥哥伊瑞特·华丁顿打电话,他的哥哥立即开车回到了家里。

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兄弟二人都处于满腔的怒火中。

“那是一个令人无比崩溃的场景,每每走过我长大的地方,看到一件件暴行的证据,感觉糟糕透顶,”华丁顿近来回忆起这件事时说道。“一度,我指着棒球棒想,‘多么希望那个家伙就在这里,我就能把他打的脑袋开花。’”

华丁顿是弗吉尼亚联邦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他对与宽恕相关的心理学已经研究了多年。当时他正在研究人们如何宽恕,还有怎样让宽恕和法律制裁一起发挥作用。

“我在想,‘天啊,我上课讲的是宽恕,写的书也是关于宽恕’”华丁顿这样讲述自己。他觉得一个研究宽恕的专家即使面对这等十恶不赦的歹徒,也应该能同他和解。

提醒一下,对华丁顿来说原谅并非易事。他说曾经有一个教授给了他一个B,对于这件事他花费了“10年和一次宗教活动去原谅那个家伙”。但是他从自己的研究中学到,相比宽恕所要经历的艰难过程,背负着对谋杀者的愤怒会更加糟糕。

为了做到这件事,华丁顿采用了他自己的“五步原谅法”。首先,回忆整个事件,包括所有的伤痛。其次,转换角度去“理解”伤害你的人。然后,或许通过回忆自己被别人原谅时的心情,你也可以给予冒犯你的人一份“无私之礼”——谅解。接着,公开承诺自己要进行宽恕,对朋友宣布这个消息或者是告诉你要宽恕的那个人。最后,尽力保持住内心谅解时的心态。即使内心的愤怒浮现出来,也要提醒自己已经宽恕别人了。

华丁顿说,在入侵者杀了麦克尼尔以后,他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用撬棍打碎了所有的镜子,甚至是那些他根本没有搜寻过的房间——这一发现,让他对凶手产生了同理心。华丁顿认为,这表明谋杀犯不能正视自己的行为。

“我开始从另一角度去思考问题,某一个人神经紧绷并且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这时却有一个老太太出现在他面前,直直地看着他,而他的手里恰好握着工具,情急之下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华丁顿说。(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谋杀案中没有人被判有罪,对头号嫌疑人的指控被撤销。在这里我使用了“他”,但或许也会是一名女性。)

母亲遇害后的24个小时里,他痛苦难忍。再之后的大约20个小时,华丁顿说自己进行了所有的五个步骤。他完全地宽恕了杀害他母亲的人,并且表示,立刻这样做非常重要。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这时候的所有情感体验都会被放大,”他说。“当我真正用心去做并宽恕那个人时,内心的激动也让原谅更具力量。如果两天之后冷静下来再做这件事,很可能原谅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讲“原谅的好处”听上去有些自私,就好像你捐钱给慈善组织,只是为了之后和别人夸耀。但人们之所以拒绝去宽恕,是因为感觉如果那样做,就会让那些罪犯逃脱一些制裁——特别是当他(她)从没有道歉时。我会说:即便如此,至少我们可以考虑原谅者会得到什么。其实事实证明,回报很丰厚。

首先,它能直接有效地促进你的心理健康。华丁顿说在减缓沮丧和焦虑方面,一个八小时的宽恕疗法能够和几个月的心理疗法起到相当的效果。

除此之外,比起那些记仇的人,身体明显更加健康。2005年出版在《行为医学杂志》上的一项研究显示,那些认为自己比较宽容的人身体更健康,这表现在五个方面,分别是:身体症状,药物的用量,睡眠质量,疲劳程度和病痛情况。该研究的作者发现这是因为宽恕平息了负面情绪,也缓解了压力。

“受害人放弃了报复的想法,并且对这段经历表现出更少的敌意,也不那么愤怒和心烦。”作者写道。

2011年,一个研究小组让68对夫妇仔细讨论了近期的一次争吵,并用录像机记录下来。实验参与者接着回看了录像,然后描述他们如何向另一半表现和解,有人使用“我试着去安慰我的伴侣”这样的语句;或者相反地,也有人会说“我想尽可能地在我们之间保持距离。”

科学家发现,争吵中的“受害者”越是平静(他们要么被指责没有承担应做的那份家务活,或者侵犯了另一个人的隐私),他们的血压越低,其伴侣的血压也相应更低。换句话说,不管是给予还是接受宽恕似乎都降低了整个婚姻的紧张程度。更重要的是,争吵的发起者是不是试图弥补其实无关紧要。“宽恕的力量(以及它的好处)取决于受害者。”作者总结道。

这项实验从2001年开始被不断重复。研究对象被要求在脑海中回想一段痛苦的回忆。实验表明,相比保持着一个同情和宽恕的心态,如果受试者在回忆时充满着怨憎,他们会经受更高的心跳速率和更大的血压变化,面部肌肉也更紧张。

当一个人心怀怨恨时,他们身体中的可的松(一种应激激素)含量会大幅上升。华丁顿表示,若人体的可的松含量长期处于高水平,人的脑容量、性冲动以及消化能力都会降低。

也许更令人吃惊的是,宽恕促进身心健康之外还有能起到别的裨益。

《社会心理学与人格科学》近期刊登的一项研究中,46位实验参与者被分为两组:一组被要求写下一段宽恕侵犯者的经历,另一组写的则是一段仍令他们耿耿于怀的往事。然后,所有的实验对象被领到室外,凝视一个高高的山坡。比起“宽恕”小组,“未宽恕”小组认为山坡要更陡5度。然后,所有的参与者被要求蹦跳。平均来说,宽恕小组的跳跃高度高了7公分。

“这些实验展示了怨恨是如何给人‘重压’的。”华盛顿大学管理学的副教授,瑞恩·费尔这样说道,他也是研究者之一。

“如果你一心挂念着那个重担,你就真的倍感沉重”,他说:“不堪重负也就从比喻变成了事实”。

尽管有着诸多益处,宽恕并不能包治百病,并且它也不见得永远是最好的选择,费尔这样说:“如果有人死不悔改并且不断地侵犯你,那(宽恕)可能就不是一个好主意了。”

例如,有些证据表明,如果伴侣不做任何形式的道歉,而侵犯又很严重,那么宽恕伴侣会拉低一个人的自尊(这也被称为“门垫效应”)。

宽恕的道路也不像看起来那样是一条畅行无阻的阳关道,心理学家萨拉·斯坦顿和艾丽·芬科用困难的测试使一系列被试者筋疲力尽之后,他们发现,比起宽恕一个小错(比如他们的伴侣没有按照承诺打电话),被试者宽恕一个假定的大错(比如他们伴侣的不忠)会更不容易。

有些时候,人们只是“感到太累了,没力气再为伴侣的坏行为而生气”,研究人员这么写道。但是,这种“算了管他呢”式的关系究竟是不是真正健康呢?这依然是一个未知数。

对华丁顿来说,即使我们在感情上无法赦免那个人,宽恕仍然是值得实践的。而有时候,那个人也许就是我们自己。

华丁顿那位发现他们母亲尸体的兄弟迈克,他的生活在母亲遇害之后彻底改变了。他患上了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综合症),经历了梦魇等症状,他向华丁顿寻求帮助。华丁顿试图帮忙——他推荐了心理咨询和相关服务——但是迈克似乎没有参加心理咨询。“我尝试着帮助他,但是我们的关系中遗留了太多青春期时代的矛盾”华丁顿如是说。

2005年,迈克自杀了。如何克服自责是华丁顿接着面对的问题,他说这是更加艰巨的任务。“我对上帝产生了怀疑,举个例子,(我不会停追问)‘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华丁顿试图巩固他的信仰,并且他也尝试着做些他所谓的“社会修补”。迈克的遗书中提到了经济方面的问题,所以华丁顿给迈克的遗孀提供了经济上的帮助。华丁顿最终宽恕了自己,尽管这花了他三年的时间。

“我无法让我的兄弟死而复生,但你可以把爱传出去。”,他这么说,“我尝试着帮助其他人避免我所经历的问题。我感觉好像,只要他们能把这种东西抛到你脑后,我也可以朝着前看。”

译者:刘瑞丰 / 丁岑星 校对:金怡  / 陈小树 复旦翻译社

原文来源:theatlantic.com

(下载iPhone或Android应用“经理人分享”,一个只为职业精英人群提供优质知识服务的分享平台。不做单纯的资讯推送,致力于成为你的私人智库。)

作者:OLGA KHAZAN
来源:译言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