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一路是解放路由南向北的第一条路,早在它以尚仁路(后更名为中正路)命名时,就把现在与解放路相交的东、西一至八路以“崇”字起头称为“孝、悌、忠、信、礼、仪、廉、耻”路。也就是说,东西一路曾叫崇孝路,东一路南侧是第四人民医院,北侧是妇女儿童用品商店,是每个西安人都离不开的去所。

我与东一路有过四年交集,即上世纪1984——1988年。那时期,国家刚开始改革开发,提倡个体经营,但人们又不屑于去做个体户,个体户在那时被世人所歧视。但赚钱是硬道理,能来钱就有前景,我就是以赚钱为目的来到东一路的。由于当时的 “待业” 身份,只填个表格、花了十余元就办了“个体营业执照”,以经营小百货、租赁临街摊位(铁皮柜)开始服装经营的。我的售货亭在路北,排号16号,正好位于妇幼两个侧门之间,是一个不错的位置。为了名正言顺取了“总相宜”的亭号,取自苏轼《饮湖上初晴雨后》一诗,当时被誉为东一路最有文化的服装商亭。

说起来,那时的胆真“正”,两眼一抹黑就操刀上阵。第一趟货是跟着几个小伙伴在上海南京路办的,1200元办了60件立领击剑衫,回来直接被打停——没人要!稍事两天,在解放路所有卖服装的店面“蹲点”后,又借母亲、邻居2000元整再战,终于在淮海路一个小的街道服装厂进了100件连帽光夫衫,“光夫”是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的男主角,由三浦友和扮演。那时正演一部美国电影《第一滴血》,片中主角“兰博”也穿着类似的服装。货一到家就想一血前耻,不仅将名称改为兰博衫,还精心设计了广告词,并让二姐夫用毛笔给我写了出来。兰博衫:《第一滴血》中,兰博的形象征服了世界,所穿之衣备受青睐;穿着英俊潇洒、气度非凡,不仅具有兰博的硬朗,大岛茂(高仓健)的气质,并不亚于光夫!

在那样一个刚刚推开但还半掩着门的年代,就是这几句稚嫩的导语,让看到它的人们嫣然一笑,带着各种羞涩达成交易,成就了困境中的我,让兰博衫风靡一时。而引领这股潮流的竟是一个将将二十、个子矮小、骨瘦如材,仿佛十四、五岁一般学生模样的我。

后来,全城仿制,兰博衫大卖,其中最大受益者为北大街大钟表下、集体所有制的“天天服装店”。集体企业(资金)的优势在那个时期得到充分显现,而个体户实际就是他们的向导或排雷工。

东一路服装市场火爆后,西一路也成立了服装市场,而我们也将货物撒到骡马市、解放路等市场和店面中,自销、代销加快了货物流转,而上海、广州等地的采买也越发频繁。

为了方便生意,我率先印制了名片,落款的地址不仅是东一路,还印上了户籍所在地,只可惜没有电话。即便如此,它也成为东一路第一张名片,并诚实地记载了那段岁月的真诚,对生意起到帮助,让诚实经营贯穿始终。

1984年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张明敏一曲《我的中国心》唱遍了中国的大街小巷,也唱遍了所有华人的角落。在这首歌火后一年,他当时穿的收腰中山装被仿制出来。我是看到一位外地人穿着这样衣服在东一路转街时,多了个心眼问了一句,然后迅速飞到杭州,在延安服装厂采购了四件(箱),然后空运回来。

那次采办的服装叫仿日中山装,因有了收腰,一改传统的直筒、宽绰,让穿着的人显得得体、精神,迅速成为东一路榜单产品。一夜之间,铺天盖地,全是此装!仿日中山装的火爆引来仿日西服的上市,同样的收腰产品,一个设计让两款产品大卖,延安服装厂了不得,只是不知现在还在否。

1985年初冬,我与三位哥们来到常熟乡下,共采办了近千件太空服(内装太空棉),从水路到上海,然后雇黄包车拉到北站,再雇黄牛送车上。由于货物较多,有20个棉花包那般,所以上车就被罚了款。那趟上海——西宁的列车长无不责备地说:“你们把我们一趟客车变成了货车!”

这倘货到了西安呈现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态势,蓝色的男服销路很好,红色女装后来赔钱处理卖到乡下,好在依然是盈利,也及时抽出了资金。随后又南下福建晋江,进了所谓的羽绒服,成了那冬的流行。但随后就发现里边的“羽绒”纷纷外呲,弄得人人一身鸡毛。

露天服装市场是靠天气吃饭,风吹日晒是常态,最怕的就是数九寒冬北风吹。经营服装不能淋雨,一般下雨就不出摊,而下雪则不受影响,就是冷!那时我的体重刚100斤,脂肪不多抗寒极差。每到冬天就想着法的保暖,军棉大衣、大头皮鞋、棉手套、蜂窝煤炉……实在抗不住,就去珍珠泉泡个澡。即便如此,手脚依然冻的开裂,惨不忍睹。好在,左邻右舍都是下苦出身,大家谁货下的好、谁忙,就过去帮衬,吃饭、如厕等相互照应,到了淡季就在摊上打开“红桃四”。一段时间里,东一路服装市场生意兴隆,秩序井然,摊主们团结友爱,服装推陈出新,引领着西安服装潮流。

有两个小花絮至今难忘。那时,干了一辈子体力活的母亲被我“骗”着不干了,给我送饭,帮我看摊。一次,我外出送货,母亲看摊,有人来买牛仔裤,试了后问了句:“你这是真的苹果牌吗?”母亲不假思索答到:“是的,正宗黄元帅的!”黄元帅是那年头比较流行的苹果品种,母亲的回答让小伙子乐了起来,也为母亲的真诚所动,随后也痛痛快快买了。当邻家给我说这事时,笑的我半天没岔过气来。还有一次,母亲卖了件衣服,收了国库卷,由于当时尚不能流通,邻摊给她说明后,竟独自抽泣起来……我回来后告诉他,这也是钱,只不过两年后才可以花,她却说耽误眼下用钱进服装,并伤心地说:“在西安住了一辈子,还是被人骗了。”母爱的伟大不分时候,一切都是为儿女所想,30余年来每每梦到母亲,我都是被温暖包裹着。

在服装热卖的当口,东一路商业业态也发生着变化。原先做手工业的小铺面、住户房间等都逐渐破墙开店,连路口的牙科诊所都改卖服装、百货。由于路北有妇幼和轻工所,路南多是住户,服装引领时尚,服装店、发廊逐渐多了,帅哥、美女多了,逛解放路不去东一路等于没来。

在东一路经营的四年当中,我由一个文弱书生,变成一个阅人无数的商者;由手无束鸡之力到为捉贼的奋不顾身,阅历和胆识在一点点积累,一点点放大。从不知布为何物,到手起料出,对材质、设计、颜色、销售等有了实际历练,以至于后来观看香港影视后独创“阔佬裤”,再一次引领当时服装时尚潮流,这些都拜东一路成全了我。

如今,走在东一路上,街道还是那么窄,只是没了当时的铁皮柜,一般人或许很难想象30年前的景象,但我依然能准确地指出我的“总相宜”当时之所在。这里毕竟成全了我的第一桶金,成全了我的婚姻,还有“人无我有,人有我廉,人廉我转”的经营方针。

在改革前夕做个体户是幸运的,那时候钱值钱,做什么都不需要大多本钱;那时候的人重情,不用多说话就能借到钱;那时候公务员很勤勉,从不吃拿卡要;那时候人们很守本分,按时缴纳税费从不拖欠……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们管理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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