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一直在“生长”

访谈/何国门

对话人:何国门、陈柯翰

地 点:何国门新昌工作室

何国门

  记 者:请简单谈谈您的从艺经历?

  何国门:喜欢写写画画是每个孩子的天性,我是最喜欢的一个。我在幼儿园时,别人都去玩,我常安静地坐着画呀画,把见过的花草鱼虫细到连毫毛也画出来。小学时读《怎样刻印章》一书迷上刻印,而后书法。11岁时选入学校美术兴趣小组,学习素描、写生、主题创作等,有多幅作品获县一等奖,送日本展出。初中时开始画连环画、为老师刻印。15岁考取绍兴美专。毕业分配县电视台工作。21岁与斯鸿在石城山上情定终身,成为生活和艺术的伴侣,同年篆刻入选全国六届书法篆刻展。22岁获全国一届扇面书展一等奖、参加徐正濂老师篆刻函授。23岁辞职创办个人设计工作室。25岁加入中国书协。31岁拜鲍贤伦老师门下,成为他第一个入室弟子。33岁画获国家级大奖“齐白石奖”山水类唯一金奖。34岁加入中国美协,同年印获西泠印社国际海选大赛一等奖,再通过现场学术答辩直接晋级加入西泠印社。36岁起专职书画创作。38岁出版《城市山林•何国门书画印集》并在北京举行首发和个展。(以上涉及年龄为周岁)

  记 者:在全身心投入艺术之前,您做了很长时间的环境设计,是什么样的机缘,让您放弃原来的设计工作,全身心的投入艺术创作?设计对您目前的艺术创作产生了那些影响?

  何国门:我把设计也当艺术来做,但毕竟不是纯艺术,因为环境设计有一半理工科的属性,决定设计不会是完全自我由心的创作。十多年的设计营生,使我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和艺术品收藏,素衣淡饭一辈子该没问题了,就毅然停了业务极红火的设计,关起门,纯粹优游于书画,做纸上神仙了。

  设计界说:“一切离不开设计”,书画界却对书画创作沾上“设计”一词抱有贬意,其实这是对设计的肤浅认识,乃是指不够好的、不自然的设计。历史上有许多杰出的画家又是设计师,如米开朗基罗、达芬奇等,中国的有擅园林设计的王维、倪云林等,白石老人的书画印艺术,也得益于他早年做雕花木匠时练就的设计功力。

  我也是得益于设计的。我只用了一两年的时间,画出了十数幅表现自家水泥楼房的《白岩前65号系列》,打进了中国美协一系列最权威大展,并获得大奖。我是把十多年的建筑环境设计经验“打通”了,前面的设计“工龄”都得算上呵!设计师往往习惯在设计的开始和过程中不断预想最终的结果,甚至是峻工后十年、几十年后的效果,这让我在创作一方印、一张字、一幅画时,会考虑到它的最终效果能否胜出,再设想数百年后审视它会是什么样?这样过程中更明白自己要抓住什么、放弃什么,所以我比较早的树立了自己的风格,然后慢慢地完善。再往大了说,整个人生都应该有好的设计,比如我当时放弃电视台工作,再放弃设计,都算是我对自己人生的设计。

  记 者:艺术创作,您认为最根本的是什么?或者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何国门:艺术创作不是复制,所以它最重要的是创造力,创造力的根本是想象力。哲学家狄德罗说:“想象,是一种特质。没有它,既不能成为诗人,也不能成为哲学家、有思想的人,甚至一个有理性的生物、一个真正的人。”艺术的想象力还必须建立在一定的知识面和技法之上,才能带你进入一个虚拟的艺术世界,一个不同于现实生活的梦境之中。

  解读艺术也同样需要想象力!

  记 者:作为一位艺术家,您最珍视的品质是什么?

  何国门:艺术与生活乃至与生命结合一起,都是真善美的。

  记 者:能谈谈您目前的生活、创作状态吗?

  何国门:我本以为专职做艺术家是轻松自在的,五年来其实是苦并快乐。创作的困惑、订单的压力、很多社会工作等等,现在跟搞设计时一样总觉得时间不够,只有少睡觉了,好在睡眠质量很高的。我生活在江南小山城,这里经济富庶,水好、空气好,不堵车不堵心,开车几分钟就能到大山林中,林中水边的古径,可能是李白、杜甫走过,边上的怪石老树,可能是徐渭、金农描过,不会寂寞,很养人。家里双亲健康、妻子志同道合、儿子活泼聪明、时时有创作成功的喜悦、艺术带给我丰裕的物质生活、社会回报我各种荣誉……我很知足了!只是在艺术上知不足,我平时脑子里经常有很多灵感、想法蹦出来,总没有时间去做,但我会用纸笔记下来,也不必急,来日方长慢慢来,呵呵!只是身体健康有些透支,小警告常有,接下来保养好革命本钱是重点之一了。

  记 者:西方绘画以科学为基础,中国绘画讲“道”,您是怎么理解这个“道”的?

  何国门:西方绘画其实不是一个统一的概念,它包罗万象,比如有很多流派、主义等等。以科学为基础的西方绘画应该是指其中的写实绘画。西方也有很多写意的艺术,从印象派的梵高、塞尚到野兽派马蒂斯、抽象艺术康定斯基、超现实主义米罗等等,他们的作品都重在表现性、写意性和平面感,与中国写意绘画有很类似的地方。再如晚年莫奈的睡莲、紫藤作品,与中国绘画讲的天人合一、虚实相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最终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十分相似,这就是中国绘画讲的“道”,画就是画家自己内心精神的写照。八大山人画一块石头一条鱼不是一块石头一条鱼,是他自己。中西文化的差异是存在的,但好多也是我们不了解和误解。我喜欢用不分中西的眼光去看缤纷的世界。

  记 者:有一种说法,即认为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作为一位书、画、印全栖的艺术家,这个问题您怎么看?

  何国门:说“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是熊秉明先生三十来年前提出的,赞成拥戴者多是书法中人,大概都是出于对书法的偏爱吧。

  中国文化的核心是哲学思想,是人类历史上最完美解释宇宙、人生、社会等万物的中国哲学思想,核心的核心仍然是此。

  熊秉明先生还有一句关于书法的定义:“抽象思维落实到具体生活的第一境界乃是书法”,这比核心论好。绘画、诗歌、文学、音乐等等,都在生活中有所本,唯书法艺术没有具体原形,解读它需要较高的文化修养,是书法独特神秘之处。徐正濂老师还有一个发现,书法、绘画都有半路出家成功的,唯篆刻没有,何故?其难也!因此可以说篆刻是比书法还深奥难懂的艺术之一。

  试把绘画、诗歌、文学、音乐、书法、篆刻等艺术门类的各自领地划一个圈,它们相互之间有一部分是重叠的,但是圆心一定不会重合,各自有主。互相重合的部分,可以互为滋养,越滋养越能强大,历史上书画印最高成就者往往是三者、二者兼善者。

  记 者:微信中见到您去年夏天在一废墟墙上写书法,很有行为艺术的感觉,您是怎么想到的?

  何国门:古有颠张醉素,酒酣耳热题壁 “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我自小对着白墙,会有书写的冲动,但是哪能写啊!总是克制着。去年在一朋友的山居里,喝醉了酒大书十字其上,鲍贤伦老师从微信上见到图片,连声叫好,激起了我更大的书写欲望。今年夏天,我看到鼓山脚下一大片居民区因鼓山公园改造,很多房子腾空待拆,有很多适合写字的白墙壁,就与拆迁办的人打了招呼,一个人躲进“无人区”赤膊写,很过瘾啊!

  记 者:您在连续的几面墙上书写巨幅篆书心经,你的字很贵了,为什么不写在纸上呢,拆了不太可惜吗?

  何国门:是啊!拆迁速度太快了,我本来看好的墙面很快瞬间拆没了。我知道这些字的结局都是化为乌有,我一开始就在一墙上写了“本来无一物”五字,作为我这番行动的标题。房子从来都是贵重的东西,我少年时父母为买房子的努力与辛酸我有深切体会,房子在中国人心里往往比生命还重。这些个房子里又都曾留下往日主人的多少岁月印迹,不忍遗弃,我要让它们在最后的时光里,作一个更有意义的姿势向过去告别。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书写时,就没有写在纸上那样患得患失。看到它最终折掉夷为平地,很多朋友直呼“可惜”。《心经》说: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墙上书法,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这件作品才是真正完成了。在厚厚的瓦砾下,一串兰花昂起头绽放它鲜嫩的花瓣,似乎注视着我墙上的四个大字——坐观云起。我把人家遗弃的兰花小心的连根叶挖出,捧回家养起来了,带回的,还有自己拍的一沓“残垣墙书”照片。

  记 者:目前很多藏家收藏您的作品,据我所知,甚至有大藏家收藏有您几百方篆刻作品,在“盛世收藏”的当下,一个艺术家应该如何做到市场和学术的两者平衡?

  何国门:我也收藏别人的作品。我更早时喜欢收藏古字画,把玩这些作品,我总是想,它凭什么令我喜欢?我喜欢它什么?我也常常作换位思考,我的书画印凭什么让人喜欢?几百年后,它的拥有者又喜欢它什么?您讲的“学术”,也可以叫“艺术性”,就是作品令人喜欢的要素之一。艺术性是作者在书斋里创作时努力关照地重点,作品出了书斋进入市场,它就是一件商品,如果性价比低了,藏家就不会选择你。我的作品这些年一直是供不应求的状况,我已经有一两年拒绝任何订单了,因为以前的也没完成。我发现自己的效率越来越低了,也是自己对“学术”的严苟要求吧。

  记 者:创作的同时,您也是一个收藏者,能谈谈您的收藏经历吗?您如何看待当前的艺术收藏市场?

  何国门:我从幼小就痴迷收藏,古玩杂件,邮票钱币、瓷器、字画等。在绍兴读美专时,每星期必逛古玩地摊集市,工作后有钱了,较热衷于收藏古字画,继而批量收藏当代作品,如鲍贤伦老师、徐正濂老师、田黎明先生、石开先生等等。

  当下的收藏热,以逐利为多。我花钱买自己喜欢的作品,是以长期持有为目的,经常展玩学习,情倾物件,物悦人心。不过像我这样的收藏者比例是越来越多了,也往往是秉持我这样的心态搞收藏,获利最多,哈哈!这个利,是多元的利。

  记 者:中医走过几千年,现在也在做辩证综合的中西结合的治疗方法,一些传统戏曲也在做“新编”,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化”,您怎么看?传统文化在当下的意义是什么?

  何国门:历史就是一部创新史。如果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没有属于这个时代的发展、创新,这段历史就会被后人简略掉。这种创新,或者叫当代化也好,有意或无意,成功或失败,都是自然而有意义的。传统文化样式,有一些在日渐式微,甚至死亡,也有一些在光大、重生。

  文化好比一棵树,传统是根,有的根系会老朽,有的根系会新生、发达,根系不断给树冠提供生长、开花的养料,树冠也会不断提供给树根生长的养料。传统与当下,不是过去和现在,是一棵树,连在一起,互为生长。

  记 者:传统也在“生长”?

  何国门:对!传统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概念,他是当下对它解读的互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对传统的解读都是不一样的、变化的。

  记 者:站在今天的角度,我们应该如何看中国画的未来和发展?

  何国门:我对中国画的未来和发展持乐观态度。我们当下这个时代,已经有对得起这个时代的艺术了,艺术之树的根系很发达、多方,树冠很繁茂,虽然也有枯枝,但整体很好看,长得很自信!或再过二三十年,随着中国真正的崛起和复兴,中国画在世界艺术之林中会凸显出她该有的显赫地位!(静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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