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叔级别的采访对象都由我来,因为我既听不懂666,又搞不懂怎么打 call,平话编辑部的老师们说:“新来的,你去采访那个70后。”

我心甘情愿。到了70后这个段位,能被平话采访的,都是很有故事的人。我喜欢有故事的人。

张文良就是个有故事的人。他是一个摄影师(虽然本人不承认),区别于平话采访过的几位新锐摄影师,我称他是老牌摄影师。70后、师大中文系、传统纸媒的资深记者、一张沉稳务实的脸,种种老牌的标签毫无违和感地汇集在他身上。

老牌摄影师张文良

这还不够,他的老牌还在于他对生活以及摄影的态度。他是迄今为止第一个在平话采访中引用四书五经的人。他说:“《大学》有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我希望能在绝大多数时间保持内心的安定,不彷徨不焦虑,这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听完这段“大学”,我问张文良能不能叫他“老张”,他犹豫了片刻说“好”。

在我印象中,摄影师行走江湖都该有个碉堡级的称号,比如广角皇帝、胶片王子这种,老张却没有,他说他的生活圈很小,没有被叫绰号的环境。

张文良《渡口》

初识老张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一幅叫《渡口》的摄影作品。也许是从小在闽江边长大的缘故,这张照片勾起了我许多乡愁。我于是很好奇,想知道拍摄出这样一张结构工整照片的摄影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认识老张之后,我才知道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老张说:“福州依山傍水、河网密集,船曾经是非常重要的交通工具,过去闽江两岸有不少繁忙的渡口。随着交通的发展,路桥的建设,福州周边的老渡口基本消失了。

这张照片是在仓山城门下洋渡口拍摄的,那天船上的船工严师傅,理解我拍这些照片的意义。退潮时,将渡船停在滩涂之外,乘客上岸得走过百来米的石板路。严师傅为了帮助我记录下这一独有的景象,有意让我先下船上岸,然后再将其他乘客放行。

去年9月我再去拍下洋渡口时,不远处的马尾大桥已露雏形。今年6月路过那里,它已被环南台岛路覆盖了。”

这个渡口拍摄计划,时间跨度有七八年。

老张说他不算职业摄影师,写稿仍然是他的主要工作内容,接触摄影完全是阴差阳错的结果。大学毕业后他到一家杂志社工作,领导觉得有必要提高杂志的图片质量,决定派个人参加摄影培训,他就去了。

他说,经常拿相机的人,有的是靠摄影糊口,有的拿摄影消遣,有的通过摄影开展社交,还有的拍照是为了被人称为“摄影师”。我年轻时学摄影是为了找女朋友。老张说他拍照的目的一半为了糊口,再就是真诚地想为这座城市留影,原汁原味的记录下人们的生活状态。希望若干年后,有人可以意外地通过他的照片,看到现在的福州人如何生活。

《改造前的上下杭》

“空间局促,门外就是车水马龙,拍摄前我只向老太太点了点头,没有摆布,她当时的状态就是如此。”

《改造前的上下杭》

“我想他们知道我的存在,但都没太在意。那时候的上下杭,拍照的人太多了。”

《螺洲古镇的理发店》

“老式理发椅和墙上的领袖相,还有沉思中的老人吸引了我”

《林浦村游神的年轻人》

“背景近处是民房废墟,远处是新建的喜来登酒店。我听到这座城市跑步前进的足音,也感受到复兴的乡土社会又面临瓦解。”

2015年拍摄的一张照片,给老张带来了小小的成就感。

那张照片拍摄的是已经消失的台江区学军路“玉叶书场”,那是福州城里的最后一个评话说书场。

说起拍摄的那个夏日午后,老张至今难忘。略显拥挤的老房子里,老人们斜躺在竹椅上,泡一杯茶,感觉是在半睡半醒间听台上的说书人“讲评话”。台上的木桌上,一个铜钹,一把折扇,一方惊堂木。说书人用字正腔圆的福州话说古论今,背后悬挂的对联分外显眼:“单钹飞奏七弦音,一人执掌五行当”。在老张看来,那个夏日午后的那个房子,连接着关于这座城市记忆所有的未解之谜。

这幅《福州评话》后来获得日本友爱协会“友爱国际摄影大赛”二等奖,日本那个亲华的前首相鸠山由纪夫亲自给老张颁的奖。

张文良《福州评话》

日本前首相鸠山由纪夫和夫人鸠山幸在《福州评话》前和老张交流

老张十分痴迷于拍摄福州的祠堂,过去八年来他几乎走遍了福州周边大大小小的祠堂。在他看来,祠堂文化体现着在福州这个地方一个家族的荣耀和价值取向。每个姓氏的祠堂都有自己的堂号,它们和立柱楹联、高悬的牌匾、墙上的壁画,都透着浓厚的儒家文化和乡土风情。

老张说:“祠堂还和乡村的婚丧嫁娶有关,也往往是乡间游神出发的地方,最能体现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有一次在城门梁厝“贻燕堂”祠堂拍摄,适逢当地“过年”,在城里生活的人们都回到村里,祠堂是不能不去的地方。大人们烧香祭祖,孩子们手里拿着棉花糖,和老人们一起看戏,我想这会是人们最深的乡愁记忆。”

《福州城郊祠堂乡戏》

老张并非福州本地人。

我很好奇,是什么促使他这么多年孜孜不倦地用镜头记录这座城市。

他说:“过去8年,我基本在用脚步丈量福州的每一个角落,我想从我一个草根的视角来为这座城市留影。 风土人情是一座城市的特质,拍摄这类图片,你得放慢脚步,需要大量时间,好在这可以和我的工作比较好的结合起来。我很感谢那些拍摄对象,极少有人拒绝我的镜头,他们也不问我图片将会用在哪里,甚至经常有人关心我的生计问题。在他们眼里,背着相机到处逛,对养家糊口无益。这份朴实和善良,使拍摄成为放飞心灵的过程。”

《刘宅的孩子》

“刘宅是金山天鹅湾边的一处城中村,我喜欢孩子们的眼睛”

老张供职的那张老报纸,我从来没有在报刊亭上见过,我于是草率地揣测那应该不是一份充满激情的工作。对此,老张立刻端出他老牌摄影师的范:“莺歌燕舞、鸟语花香,大家都会向往。我对这份工作也曾彷徨和焦虑过,其实那是不成熟、不自信造成的。你看这些照片,多数都是我在工作过程中拍摄的,你可以猜测到那应该是挺有趣的经历。”

自始至终,老张都不愿承认说自己是个摄影师。我说那就引用下《金刚经》里的破相三段论:我们说摄影师,非摄影师,是名摄影师。

(下载iPhone或Android应用“经理人分享”,一个只为职业精英人群提供优质知识服务的分享平台。不做单纯的资讯推送,致力于成为你的私人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