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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中写道: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面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贾母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点。凤姐虽有王夫人在前,但因贾母之命,不敢违拗,且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浑,便先点了一出,却是《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黛玉又让王夫人等先点。贾母道:“今儿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乐,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他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很便宜了,还让他们点戏呢!”说着,大家都笑。黛玉方点了一出。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等俱各点了,按出扮演。

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你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戏,那里指导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戏。”宝钗道:“要说这一出‘热闹’,还算你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那音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只‘寄生草’,填得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宝玉听了,喜得拍膝摇头,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道:“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就《妆疯》了。”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至晚方散。

这一段,描写的是宝钗过生日,贾母出钱请大家点戏、看戏、吃酒的经过。宝钗点的是《西游记》、《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凤姐点的是《刘二当衣》,至于黛玉、宝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等点的什么戏,文中没有注明。此外,黛玉在揶揄宝玉时,涉及两出戏《山门》与《妆疯》。

此处的《西游记》,并非依据吴承恩小说《西游记》改编的剧本,而是《四游记》中《西游记》之《胖姑学舌》一折,见《缀白裘》。昆曲《胖姑学舌》与元人杨讷杂剧《西游记》第二本第六出《村姑演说》基本相同。剧演长安城里送国师唐三藏往西天取经,住在城外头蹶外跟庄上的胖姑儿和庄旺儿去看社火,回到家中眉飞色舞地向爷爷学说看到的热闹景象。

《刘二当衣》,亦名《叩当》,弋阳腔,出《还带记》第十三出《刘二勒债》。《还带记》全名《裴度香山还带记》,明沈采撰,有明万历世德堂本印本。这是和《张三借靴》相对称的滑稽戏,二者堪称姊妹篇。内容是写穷汉刘二清早就上当铺叩门,但当铺大门尚未开启,他就站在门外,一边等待,一边唱着好几段弋阳腔来消磨时光。

《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取材于《水浒传》,剧情大都熟悉,说的是鲁智深在寺中难守清规戒律,结果酒醉大闹五台山。按规定和尚是不能喝酒的,但鲁智深喜欢喝酒,很难忍得住。一次喝了酒撒起酒疯,几十个人都按不住他。第二次喝酒,他的祸闯大了,把山腰的亭子和泥塑的金刚都打坏了。这样,鲁智深无法再五台山安身,只得去东京大相国寺看菜园。

宝钗、凤姐为什么点这样的戏?因为这三出戏共同的特点就是“热闹”,简直是“闹剧”,而贾府的老祖宗贾母偏偏喜欢“热闹”,所以宝钗、凤姐所谓的点戏,其实是在千方百计的讨贾母的欢心。

在书中,贾母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封建家族统治的最高权威。其他的人,都是依附于这个权威之下的。只不过,有的人表现的奴性强一些,譬如宝钗、凤姐,有的人多少有一点叛逆精神,譬如宝玉、黛玉。

本文主要说说薛宝钗。对于宝钗这个艺术形象,历来文人学者有不同的见解。有的尊薛而抑林,有的则尊林而抑薛。民国时期上海文人邹弢与其友许伯谦因争论激烈而几挥老拳的故事,就是一典型事例。即使到今天,仍然有不同看法。有人认为林黛玉尖酸刻薄,心胸狭窄,爱使小性儿,而宝钗端庄稳重,温柔敦厚,豁达大度。有人则认为,宝钗性冷无情,虚伪奸险,是个“女曹操”。同一人物形象,竟然有截然相反的看法,一则固然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原因,同时也说明这一形象的复杂性、丰富性和描写的客观性。

单从书中的描写来看,宝钗一个突出的性格特点,就是很世故,即很会做人和处世。在贾府这个派系复杂、矛盾重重的大家族中,她一方面抱取“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的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另一方面,她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和各方面的人保持着一种亲切自然、合宜得体的关系。正如脂评所说:“待人接物不亲不疏,不远不近,可厌之人未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密之情,形诸声色。”而在这种貌似不偏不倚的处世态度中,她特别注意揣摩和迎合贾府统治者的心意,以博取他们的好感,而对于被人瞧不起的赵姨娘等人,也未尝表现出冷淡和鄙视的神色,因而得到了贾府上上下下各种人等的称赞。贾母夸她“稳重和平” ;从不称赞别人的赵姨娘也赞扬她“很大方”“会做人”。就连小丫头们,也多和她亲近。结果是贾母大夸奖她:“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

宝钗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博学,从她为宝玉念一段“寄生草”可见一斑。

我认为,宝钗是一朵艳丽的花,美貌、聪颖、温柔,只可惜是凌霄花,必需依附于大树才可生长。贾母就是一棵大树,只是这大树行将枯萎,日益凋敝。可以预见,宝钗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据推测,贾宝玉与薛宝钗成亲,但由于双方没有共同的理想与志趣,贾宝玉又无法忘怀知音林黛玉,婚后一二年即出家,回到青埂峰。薛宝钗只好独守空闺,抱恨终身。其实,从宝钗此处所念的“寄生草”中,也会感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一种悲凉。

黛玉见宝玉与宝钗亲近,自然心生嫉妒,用《山门》与《妆疯》来讽刺宝玉。《山门》依然是鲁智深的故事,《妆疯》是《金貂记》中的一折,讲的是唐朝开国大将尉迟敬德装疯卖傻的故事。至于黛玉此处是何心机,那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红楼梦》中的薛宝钗,就像是缠绕在枯树上的艳丽的凌霄花,有奴性,值得批判。贾宝玉、林黛玉的所谓“叛逆”,也不过是一株小草,没有多少力量。我们普通人的身上,总会有薛宝钗的一点影子,只是自己不觉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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