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大同小异的房屋背后,有些家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奇特的秘密。

——题记

我是个普通人。但我遇上了一件怪事。

去年夏天,我即将完成我的博士论文,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一种人——哲学女博士。伴随着毕业论文进入高潮部分,我准备回到家乡成都做个最完美的收稍。

成都是个阴湿的城市。我到家的那天空中飘着小雨,母亲正在煲汤,一看到少小离家老大还的我便声泪俱下,哽咽着盛来了一碗猪骨汤。

“妈妈亲手煲的,喝,快喝!”

我风尘仆仆,站在玄关灌下第一碗汤。母亲视力不太好,据说只比全盲多一点半点的视力,但就生活能力看来,也许顶多只是千度近视。仿佛是为了确认我就是本人,母亲几乎面贴面的打量我,一张硕大的白脸耸在眼前,乍看有点阴森。打量清楚之后,母亲如释重负,捧着空碗欢天喜地的走回厨房。

卸下行装,我悠哉的走进浴室泡澡。

正渐入佳境之际,似乎听见浴室里一声咳嗽。

“有人!”

我睁开眼,隔着雾气环视了一遍。没人。大概是幻听。洗完澡,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中,母亲还在厨房里煲汤,似乎是看不清楚,她整颗头垂得极低,几欲落入汤锅。

第二天清早,和母亲对坐着吃早餐。她突然问我。

“你听见了吗?”

“什么?”

“你没听见?”

“什么?”

母亲直愣愣地看我,过了半晌,她直起身体,双手趴在桌上凑近了我说。

“咳嗽啊。”

和真正的玄秘相比,思考微不足道。

回到成都以后,我和母亲两人生活。母亲是个朴实的女人,至少在我的记忆和想象中是如此。但真实生活中的母亲似乎更具有某种善感的特质,对于世界的玄妙与命运的难测,母亲并非我一般加以研究,她在真实与虚幻,恒定与变化之间找寻着一种定量,这极度危险,却也非常迷人。

那天清晨,母亲第一次和我提及这种玄秘。但她拒绝透露的更多,我只能在母亲的日常举动之中有所体悟。首先我必须强调,我的母亲是个绝对平凡的普通人,身心灵健全,每天早起早睡,无不良嗜好,除了深度近视以外,和任何人的任何母亲并无不同。正因如此,我才特别在意,非常惊讶,最终生出极度的恐惧。

浴室,似乎是一种重要的通道。

因为习惯深夜码字,我总是天亮才睡。一天夜里,母亲突然推开我的房门。她佝偻着背,以一种鬼祟的姿态走到我身边。

“妈妈好害怕呀,好害怕呀……”

书桌上点着一盏小灯,电脑屏幕的幽幽白光照在母亲煞白的大脸之上,像是被彗星照亮的陌生星球。我戴着近视眼镜,透过镜片瞧去,母亲的确一副害怕的表情。

“怎么了?”

母亲抓住我的手,怯怯的看着房间门。我突然紧张起来,走过去猛的拉开门。黑暗。

“怎么了?”

“浴室。”

我愣在原地,一种凉意从脊柱蔓延上来。浴室。浴室有什么?是什么让母亲如此害怕。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母亲听我这么说,竟然并不抗拒,一副眼见为实的样子走在了我前面。从微暗的房间走入更暗的走廊直到完全黑暗的浴室。黑暗中,母亲的背影透露出一种雀跃,这比黑暗本身更让我恐惧。推开浴室的门,母亲没开灯,径直走到浴室角落的蹲式马桶。她蹲起身子,面朝马桶内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个幽暗的孔洞。

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洞,即使没有用心打量过,我也能回忆起它的全貌,但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中,我竟然一次也没有仔细看过!

“好害怕啊,妈妈好害怕啊。”

母亲又重复了一次。一瞬间,我被某种阴暗的回忆击中,毫无由来的浑身发抖。母亲还是蹲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那个洞,黑暗之中,似乎有某种视线深藏在孔洞之内,和母亲视线交汇。

“害怕的话就不要去看啊!”

我发着抖对母亲说。寂静的空间之内,我的声音那么懦弱,无力的像是一句附和。

“好害怕啊,可是好想看,好想去看……还想伸进里面去看。”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将头慢慢垂下,似乎是为了看清楚那个洞而非常努力。因为发抖,我无法走上去阻拦母亲,任凭她深深的垂下一颗脑袋,和那个洞越来越接近……突然,孔洞之中传出一声咳嗽,那种细弱的,隐忍式的咳嗽。母亲触电般的弹开,屁股着地,跌坐在地上。

人类非常危险,因为他们对危险着迷。

母亲仍然为那个洞执迷,交杂着恐惧与狂喜。她日复一日的恐惧它,但一到夜里,就忍不住一直跑到浴室去看。我渐渐习惯了母亲的行径,但仍然害怕看见她端详孔洞时那种恐惧又陶醉的样子。

成都阴湿湿的夏天过完了一半。这天夜里,我晚归了。厨房里亮着灯,母亲大概又在煲汤。我没有打招呼,径直走进浴室。黑暗中,母亲跪倒在厕所旁边,整颗头深埋在那个孔洞上,我慌乱开灯……啊……

母亲死了。她的头整个伸入了那个洞,脖子以下却累赘似的的留在外面。我至今也搞不懂,如此大颗的人头究竟是怎么伸进去的呢?看起来,母亲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吸引,把头塞入到孔洞之内,想探出时却被卡在里面,最终无法呼吸,在出入不得的状态中永远死去。

我曾经以为哲学可以解释宇宙中的一切,这种幼齿想法如今不攻自破。为了把母亲的头取出来,蹲式马桶终于被人砸烂了。我装了一只坐式马桶。只是从此再没有猪骨汤可以饮。

成都非常热,而夏天也还没过完。夜里,我常常在坐在马桶上思考宇宙和人生中的重大问题。回忆起来,母亲的种种行径都证明着她是极少数的天赋异禀的人类之一,所以,我无法理解母亲,也感受不到那个洞的玄秘。我只是在冲马桶的时候,恍惚听到母亲还在那个洞的深处对我说:“好害怕呀,妈妈好害怕呀……”

如果你来我家,大概也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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