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之所以幸存,也许因为还有未完成的使命。而人类,对于强大自然的服从和抵抗,对于未知灾难的恐惧和领悟,也许就是生命重要的一部分。不知死,焉知生。

打开手机新闻,满眼四川九寨地震的消息,又一场巨大的自然灾害在人们毫无防备时来袭。带着满心欢喜享受夏日假期的家庭,被阻隔在险峻的山路上,有人幸免于难,有人天人永隔。

些许年后,亲历过地震的记忆碎片可能不再完整,但还会浮现。他们身上背负着常人无法感知的黑暗,曾经在灾难中顽强求生,却度不过灾后心理创伤的折磨。

无人陪伴的夜晚,愧疚、悔恨、思念的伤痛一股脑涌上心头,啃噬着他们如惊弓之鸟的脆弱神经,肉体的伤口已经痊愈,而他们的心已经被永远困在大地颤抖的那一刻……

@彭建的女儿

我的妈妈,2008年5月12日因地震去世,去世时39岁。

她叫彭建,是北川中学高中部的政治老师兼班主任,地震发生时正在高二(5)班上政治课。

地震后只有部分北川中学老师的事迹被新闻报道,而我找不到任何关于我妈妈的新闻。只有爸爸和舅舅在地震的4天后才凭鞋子认出了妈妈的遗体,见了妈妈最后一面。

当时我才11岁,而且受伤了,没能见到她,这也是积压在我心中多年的遗憾。舅舅说,唯一的心愿就是我妈妈和外公外婆是一瞬间死去的,不要受埋在废墟里的折磨。我也想知道,她是当场就没了吗?还是和她心爱的学生们埋在一起慢慢停止了呼吸?甚至,她最后的模样是否完好?

九年了,我想妈妈,想外公外婆,想我的朋友们,想我的家乡。北川受灾其实远比汶川重,没有亲历现场的人,无法理解“北川平了”这四个字所包含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我从小由外公外婆带大,他们在地震时也是和妈妈一起走了。外公是“禹风诗社”成员,诗社里都是老年人。他当时在文化馆和诗社成员开会,全没了。外婆在检察院附近的家中,大山倾泻下来把她埋在地下十几米的地方,根本找不到……

他们最终被定位失踪。我时常在想,也许他们只是迷路了呢。

地震刚发生的时候,很多人关心我们,我表现得很坚强。但地震的创伤太大了,我其实最讨厌别人对我说坚强,因为他们不理解,才让你坚强,觉得这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经历过的人都会叫你大哭一场来缓解悲伤。

我寂寞地从11岁长到了20岁,一直很埋怨妈妈,因为她缺席了我人生最美好的阶段。她走后,父亲很快再婚,我被送到了舅舅家,在那里度过了青春时光。没有妈妈的陪伴,我自残、厌学、被孤立、和男生打架,一个人躲在角落偷偷地哭。

妈妈不能看见我一点点长大,不能听我诉说自己微妙的心情,不能在我无助时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不能在我受欺负时站出来保护我,不能和我手挽手去逛街,不能半夜来为我盖上被踢掉的被子,不能在我害怕时安慰我……

她什么都不能做,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留给我的只是几张照片和无尽的思念。

我想让大家知道,北川中学不仅有那些新闻上搜得到的老师,在地震中一共有40位老师遇难,他们也应该被记住。

我当时还在上小学,三年级时候教我的那个数学老师很凶,我一点都不喜欢她。但听说她在地震时用肩膀抗住墙让学生快跑。一年级有个班只活了一个小孩,是被她老师抱在怀里才活下来的,那个老师也遇难了。有的时候你会很厌恶某一个老师,恨不得她出什么事情,但灾难来临时,她会奋不顾身救你的命。

我现在是西华师范大学大三学生,毕业后也会成为一名老师。其实我本来不想当老师,更喜欢动漫,当时高考要回户籍地北川中学考,刚到时英语老师来问我,“你是彭建的女儿吗?”我点点头,她用英语说,“我和你妈妈一起工作过两年,她人非常好。”她又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我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很复杂的情绪,眼泪马上涌上眼眶,我回答,“我想当老师。”

报志愿的时候,我选了师范院校,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力量促使我去做这件事,我也想从事和妈妈一样的职业,读她读过的书,走她走过的路。

@鲸书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那是我和同学们共有的一场成人礼,在此之前,我们所有的成长感,仅仅来自“父母厮打、没考到前三名,亲密的同学转学,丢失了最心爱的娃娃……”震后第二天,和老师同学们一起聚集在学校操场上避难的我,看到朝阳升起的那一刻,被一种巨大的情绪吞没到窒息,震得说不出话来。那时的我还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作为一个微小个体,对这个世界更深切的一种羁绊与不舍。

那天没有什么奇异的动物奔逃和云层紊乱现象,只是另一个平常的有些热的五月天,我们在午休等着上课,突然教学楼就抖起来,桌面上的物件掉了一地,我听到窗外有人大喊,地震了,快跑啊!

闺蜜和我牵着手拼命往外跑,来到广场上,看着四处卷起滚滚的烟尘,远处的山哗啦啦垮了半边。电话打不通,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哭泣声一片片响起。

经过最初的震惊,还十五六岁的我们早就忘了害怕,开始玩闹起来,聊天、打牌、晒太阳。老师们忙着收拾现场,也不怎么顾得上管我们。一切欢愉地像一场偷来的假期。

傍晚时气氛渐渐凝重,从校外涌进来许多陌生人,要在足球场上打地铺,警车呼啸而过,提醒大家不要恐慌注意秩序。我靠在石头墙上,突然感受到余震的颤动,兴奋劲从心头散去,一下子害怕起来。

平日板着脸的行政教工变得伤感起来,用还剩一格电的手机刷新闻给我们看,说狗日的,坏了,搞不好要死点人。

当时的小男友偷偷从隔壁班跑来找我,我俩肩并肩坐着,罕有地、光明正大地共处,直到天亮。是啊,小小的劫后余生,对于少年时期的恋人来说,是一次多么难得的经历。后半夜变得很难熬,冷,困,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靠在他身上,夜风呼啸,脸紧张得发烫,怎么挨着都别扭,丝丝的甜,也许模糊之间睡了一会。

之后的一个月里,我们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过地震的事情,反而稀里糊涂的分了手,他考去远方一所重点大学,再没有和我联系过。许多年之后,我从深夜的噩梦中醒来,突然觉得自己理解了他的选择,所以关于地震的伤痛都是他想永远遗忘掉的,包括我在内。

第二天五点刚过,大家都醒了,操场上乱哄哄起来,我看到闺蜜拖着个巨大的蛇皮口袋在捡垃圾,矿泉水瓶、塑料袋,鸡爪的骨头渣,其他人都绕着走,本来羞涩克制的闺蜜,却涨红着一张脸,在众人的注视中捡走垃圾扔到垃圾桶里。

天晓得我当时有多崇拜她,我们认识快十年了,仍是彼此最亲密的朋友,这真是莫大的幸运。朝阳升起来,天空灿烂得不像有无数人刚刚经历浩劫,无法生还。

如今我明白了当时的我们有多幸运。我们没有经历任何家园破碎亲友死散的悲痛,却得到了如此珍贵的一课。我始终感激并且不安。

@Yuki

网络上最近流行一个表情包,“歪,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很少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每次看到那个表情包都会哭,因为九年了,永远不会再有人来接我回家了,我的家永远埋在那片废墟下。

@小影

地震那一刻,我钻到桌子下边,感受着大地的颤动,用同样颤抖的手拨通远在异地的老公的电话,说楼在摇晃我很害怕。他却说,我在开会,你别闹了,就挂断了。两年后,我们离婚了。

@霍小A

每次回到老家北川过年,街坊邻居中很多同学的父母,都会找个借口来我家串门,看到我半天不说话,仔细端详良久,说一句,“都长这么大了,要是我家XX活着……”

@jin天

那年我们才16岁,叛逆无知,受不了数学老师的严厉,就在背后给他取外号,多次跟教导主任举报他,还故意做错事,让他被扣工资。汶川地震那天他保护了我们。我们全班 52 个人全部幸免于难。而他却永远留在了 45 岁。他没有带走美好回忆,我们一直把忏悔保留心底。

@傀儡娃娃

08年,我和男友的异地恋挣扎维持着,期间彼此身边也出现了另一个人,可当地震发生时我们第一个想到的是给对方打电话,最后我们和好了,结婚了,有宝宝了,在一起13年我们越来越好。

@慧

08年地震,我在网吧写论文,震感强烈,我说快跑,老公一下子就跑了,跑了两步发现我不在,回来拉着我就骂我你他妈怎么还不跑?昨天看到有朋友圈说08年拉着你跑的那个人还在吗?眼泪狂奔而出,那个人一直在我身边!

@无关痛痒

姐姐身体一直都很弱,从小都是被我欺负过来的,08年地震,我念初一,姐姐念初三。学校3个年级的楼层都是独立的,那时候对地震没有任何一点认知,只知道老师一个劲儿的叫我们往楼下跑。到安全地带,首先一件事就是找姐姐,人群中看着姐姐也在找我,后来手牵手,一直没分开,直到晚上回家。活下来的,请一定活下去。

@10

9年前,从教室跑下去后站在操场,看着摇晃坍塌的楼,尘土飞杨、每个人都惊恐万分。老师安抚我们等家长来接,我躺在旗台上直到最后,邻居来接他儿子的时候把我带走了,回家以后我问我爸你怎么不来接我,他说我忘了你在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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