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倩女幽魂》上映三十周年，我想纪念它。。。

“宁采臣不想阳光照到小倩身上，用头死死顶住窗板。燕赤霞幽幽地说，她已经走了。我就想，采臣和小倩的爱情戏，确实没办法拍得更好了。”

六七年前再次翻拍《倩女幽魂》的时候，叶伟信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今年正好是《倩女幽魂》上映三十周年。三十年过去了，这一幕，依然在我心中无法替代。

甚至于，即使在看第二部原班人马的《人间道》的时候，也只会觉得更加失落。

还是那个王祖贤，却不是那个小倩。她依然清纯，却妩媚不再。

虽然最开始对宁采臣说“以后你就叫我小倩”，但当宁采臣在睡梦中念念不忘喊小倩的名字，她也只能在一旁黯然神伤：“原来你这样忘不掉她。”

小倩已经不在了，但却没有人可以忘掉她。她永远地只活在《倩女幽魂》的那九十八分钟里，就好像《倩女幽魂》这样的电影，永远地停留在那个年代。

其实，最近重温《倩女幽魂》的时候，对这部电影的第一印象，并不是一部痴男怨女的爱情片。这部电影，好像徐老怪的其他早期作品一样，是很“邪”的。

宁采臣刚出场时，偶遇杀人如麻的夏侯。夏侯扔给他一个馒头，他就畏畏缩缩地吃起来，像只小松鼠一样，眼睛里有火，敢怒不敢言。

夏侯一走，他立刻愤怒地把馒头都吐了出来。（真可爱啊）

哥哥是很有喜剧天赋的，他所演的宁采臣，是一个收烂账的书生，也是一个颇具有喜剧色彩的人物，油嘴滑舌，相当市侩。当然，这背后也藏着徐克对知识分子的一点戏谑。

这种颇有些荒诞的夸张，还体现在宁采臣进村之后。当他懵懵懂懂地说出自己要去兰若寺时，村民都用这种呆滞又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一群行尸走肉突然拥有了生命一样，显得非常惊悚。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徐克的《地狱无门》，两名农夫误闯到孤岛上，却发现这群看似愚昧无知的岛民，原来是吃人肉的。

不过最邪典的，大概还是姥姥的造型吧。扮演姥姥的刘兆铭其实是非常厉害的芭蕾舞蹈家，他初次触电大荧幕，就是拍徐克的《蝶变》，可以说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而姥姥那条堪称童年噩梦的大舌头，则是程小东一手炮制的。其实就是把一长条海绵染色，然后涂上胶水搞得黏糊糊的。但沾了胶水的海绵非常重，一场舌头包围宁采臣的戏要十几个人搬着跑，据说徐克也去搬过。

包括小倩最开始结识宁采臣试图诱惑他的时候，也是很有喜剧色彩的。相信很多人都记得王祖贤的这一截纤足吧。

有充分理由相信徐克是恋足的

然而宁采臣却真的抓着她的脚往上爬，就好像抓一块木头一样，并对着投怀送抱的女神打了一个喷嚏。

这都非常有徐克早期个人风格，有些惊悚、有些恶趣味，甚至说比较cult。

这也是八九十年代武侠片的一大特点。和之前张彻、楚原、刘家良等人一脉相承的武侠正统不同，进入新浪潮时期之后，虽然大多数年轻导演都会拿武侠片来试水，但是人人都有强烈的作者风格。

例如谭家明的《名剑》，剧本本身乏善可陈，但是摄影和剪辑都非常华丽。

徐克的处女作《蝶变》，以武侠来写悬疑，整体风格都是怪诞和反类型的。

《倩女幽魂》也是如此，徐克和程小东完全是用现代的拍摄手法来处理这个故事。

美术指导奚仲文说自己完全不懂古装，徐克说不要紧，把这部电影当成时装片处理就好，于是小倩的造型多是一条轻纱。这有什么历史可考据？飘逸好看就行。

徐克特意找来的编剧阮继志，此人写得最多的是三级片，因为徐克觉得这部电影应该带点情色的味道。阮继志说自己并没写过鬼片，结果徐克说“你就把女鬼当成公关小姐来写”。

但是也正因为此，徐克在这部电影里所展现出的真诚，才更加让人感动。

在李翰祥的原版《倩女幽魂》当中，小倩和宁采臣的爱情毫无旖旎，完全是书生正气。赵雷扮演的宁采臣本来就是一脸正气，谈的又都是家国抱负，聂小倩对他是因敬生爱。

可是在这部电影中，小倩真正会对宁采臣产生好感，是因怜生爱。宁采臣明明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文弱书生，却还是奋不顾身地抛下性命来救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

而小倩也是为救宁采臣，也才有了那个经典的水下一吻。

再往后，宁采臣知道了小倩是鬼，他问她：“你是鬼，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小倩说：“你以为鬼可怕，其实人更可怕。我有害过你吗？”

于是他们又身份颠倒，变成了宁采臣要救小倩，让她可以投胎转世。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王祖贤和张国荣都太美了，也太般配了。他们站在一起，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无论看多少遍，都依然会被震慑。

即使是匆匆一瞥的薛芷伦也是很有风情。

后来拍《青蛇》，李碧华和徐克找张国荣演许仙，同样和王祖贤搭档，却被他狠心拒绝，因为许仙实在是太软弱，太没有担当了。

但他却选择了这个同样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宁采臣。

王祖贤本来也未必能做小倩。徐克最早属意的是日本歌手中森明菜，后来又退而求其次，找到当时的少女偶像罗美薇，也就是歌神的太太。

小倩的画像据说是照着中森明菜画的

如今我们心中最经典的“女鬼扮演者”王祖贤，在当时居然被认为长了一张现代脸，又阳光，又偶像，个子也太高太壮。

还参加过篮球队

可惜，这段感情里最悲伤的是，他们谁都无法拯救。

那个年代的香港导演大多有种“乱世情结”，徐克尤其是如此。与李翰祥版非常明确的明末清初相比，他抹掉了这个故事的时代背景，无因的乱世，无因的兰若寺，显得更加荒诞。

宁采臣和小倩，都身不由己，都是这乱世之中的可怜人。一个文弱书生，一个小小女鬼，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傻乎乎的勇气。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但若说宁采臣和小倩象征着俗世的凡人，导演的一腔豪情，大概就寄托在了燕赤霞身上。

中国古代大多数侠士，例如蒲松龄小说中的燕赤霞，其实只是一个功能性角色，出来解救一下主角们的困境，就会立刻功成身退。

但是在《倩女幽魂》中，燕赤霞的形象被具象化了。他变成了一位狂士，一个亦正亦邪的大侠。虽有一身好本领，却无心也无力救世，只想隐居兰若寺，和一群吃人的妖鬼井水不犯河水。

某种程度上来说，燕赤霞其实就好像是徐克的化身。他天赋异禀、随心所欲，但内心却是悲观和癫狂的。

而他最终被宁采臣感动，决心要出山帮他的时候，说了全片中最真诚的一句话：“我在人面前做鬼，在鬼面前做人，现在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这个世界真荒诞。”

那一刻，他心中压抑已久的万丈豪情，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燕赤霞成全了宁采臣和小倩；徐老怪的邪和真，也成全了《倩女幽魂》。

于是，在这样一部电影里，我们看到惊悚疯癫的乱世，却也看到了一对痴缠的宁采臣和小倩，在这样的乱世中，依然执着于一段不可能的爱情。

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好像也再难看到这样荡气回肠的武侠片。

意气风发的导演，风华绝代的演员，那个时代，那些电影，已经都是翻过去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