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建设性


知名报人、前全国工商联副主席、中华民营企业联合会会长保育钧,5月31日凌晨在北京因病去世,享年74岁。


他曾说过:“打破国企垄断,让民营企业获得与国企平等的发展机会与地位是我的理想。”时代巨变的洪流中,坚守初心,犹如傲骨凌霜。唯有守护最初梦想的毅力和勇气,才是推动国家进步的力量。



因为肺部的问题,他咳嗽很厉害。即便如此,当他谈到中国民营企业遇到的各种玻璃门、弹簧门、旋转门时,声音仍不自觉的提高了许多分贝。咳嗽在那一刻不再出现,不再阻止他对民营经济呼喊。


这是他一贯的形象:声如洪钟、精神饱满、思路清晰、像一个不屈服的斗士——呼喊,批判,但知道边界所在,他的主张和反抗充满了对政治秩序的遵守和反思。


2016年3月底,在海南博鳌亚洲论坛上,他同远大科技创始人张跃、远东集团董事长蒋锡培等人一起参加了一个关于民营经济的讨论。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参与的有关民营经济的公开论坛。他说,民营经济发展的盒子从改革开放就打开了,已经收不回去了,也不可能收回去了。


他几乎跟民营企业打了大半辈子交道。1966年,24岁的他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随后被分配到人民日报社,并在此工作了整30年,先后任人民日报社记者、编辑、科教部主任、副总编辑。据人民日报资深编辑祝华新回忆,这期间他参与奏响了1977年中央拨乱反正的一枪——《把“四人帮”颠倒了的干部路线是非纠正过来》一文的联络讨论和打磨。


1996年,他告别新闻界,调入被称为中国民营企业的家——全国工商联,担任全国工商联副主席,此后又先后担任全国政协副秘书长、第十届全国政协社会法制委员会委员、中华民营企业联合会会长、品牌中国产业联盟副主席等职。


他调任全国工商联副主席时,恰逢中国十四届三中全会正式确定中国市场经济改革基本目标。而此时,中国正处于转轨的关键时期,矛盾不断,险象环生。此后的十余年,中国出台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旨在推动市场经济体制的构建与完善。这些,是中国现代商业繁荣的前提和基础。


自十一届三中全会至今,中国的商业主体从原来不足10万户的个体工商户、乡镇企业,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超过1000万户的民营企业。民营企业数量占据了中国企业的绝大多数,民间资本占全社会资本比例超过60%。但是中国民营企业的发展仍面临诸多障碍,虽然经历了30多年的改革和发展,中国的市场化改革仍然道阻且长。


他见证了这一变迁历程,有一些事件,他本身就是当事人。他认为,中国市场经济体系的完善,需要观念和政策的双向改革,彻底摒弃对民营企业的偏见,为民营企业创造更公平的商业环境。


他和国务院总理李克强曾是中央党校的同学,他自称了解李克强和新一届政府的改革决心和理念。在他看来,改革的当务之急,则是摆正政府和市场的关系,进一步激发商业和市场的活力。


他被视为“国资委的仇人”。2013在一次座谈会上他与国资委的官员相遇。他对国资委的官员说,改革最应该改的就国资委。


他呼吁中国应该进一步推动观念的解放,国资和民资不应该对立,因为它们都是“新的公有制表现形式”。他说,中国虽然改革开放了30多年,但是产权界定还是不清晰,而且争议不断。不管是国进民退还是民进国退,都反映出在意识形态上,还没有很好地看待国有资产和私有资产。国企改制过程中,出现的一些国有资产流失现象,加剧了这种担忧和分化。


他经历和见证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到十八届三中全会,国资民资纠结前行、对峙融合的35年历程。这期间,民营企业一路坎坷、荆棘丛生、尝过甜蜜也感受过残酷。他和顾雏军、龚家龙、兰世立、戴国芳等一批饱受争议的民营企业家成了很好的朋友,当他们身陷囹圄,他为他们而奔走。他不止一次讲,不是顾雏军欠了国企,而是地方政府欠了顾雏军的。


他参与和推动了私产入宪、非公36条和新36条等一系列涉及民营企业的政策制定。但这么多年过去、这么多政策出台后,他依然有诸多不满。


他说,十八届三中全会确定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会议讲了三个平等:权利平等、机会平等、规则平等,要清除非公经济发展的一些体制性障碍,包络清除一些隐形的壁垒。2016年3月4日,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参加工商联组讨论的时候重申几个没变:非公经济的地位和作用没变,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个体私营经济发展的方针政策没变,做好服务工作的方针政策也没变。但是落实的不行。


外界对他的普遍印象是:敢言,能言,精力充沛。他曾抱怨说,有些话说说总归是有点好处的,现在有些组织、有些人,都不敢为民营企业说话了,挺让人心寒的。他成了中国民营企业的代言人,也就此符号化为一门“大炮”,炮口所指,均为民企开路。


他叫保育钧。2016年5月31日凌晨,保育钧在北京因病去世,享年74岁。


他曾期待看到民间投资占中国全社会投资的比例能够达到70%以上,他说,“70%是一个风向标。如果中国对一些行业的垄断不打破,民间投资占社会投资70%的目标就完不成。能否完成,更深层地反映的是中国市场经济的发育程度。这是衡量中国市场经济体制改革进程的一个指标。”


但眼下,中国出现了民间投资占比下降的罕见一幕。中国再一次为如何推动民间投资,激发民间投资活力而焦虑。保育钧没能看到民间投资占比70%目标的实现,也没能见到他想象中的国资民资一派大同世界。


两个月前,在博鳌亚洲论坛2016年会一个论坛上,保育钧生前最后一次提醒民营企业家,“要调整好心态,不能人云亦云。要想明白真正做到平等的是个遥远的事情,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到平等。因为一个思想认识转变需要一个过程,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在价值观和制度基础上是不一样的。”


2016年5月31日,那位为民企呼喊几十年的人,走了,留下一个时代的背影。中国再无“保大炮”。




经 · 观 · 旧 · 闻

保育钧:民企争来争去争平等而已,从来不是争特权


1996年,保育钧从《人民日报》副总编调任全国工商联副主席。这一年他54岁。后来他说,工作变动的跨度太大,实在难以适应。


保育钧迎来了生命中的一大转折。刚到工商联的时候,有好心的朋友对他说,工商联是个“是非之地”,左边一道坎,右边一个坑,稍不小心,就会掉进坑里或被坎儿绊倒。他的意思是,工商联处于姓社姓资的是非中心,提醒他说话要小心,不要惹事生非,授人以柄。也有朋友点拨他:“能模糊就尽可能模糊,千万不能太较真儿。”


1996年,非公有制经济还是一个敏感话题,全国工商联因为被看作是非公经济代言人,也处于漩涡中心。一向以性格直率闻名,又以性格直率而颇多波折的保育钧这次会听朋友的劝告吗?


2002年,当他离开工商联的时候,他以一本《呼唤理解》回答了朋友的劝告。在这本书的序言中,他说,是非之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讲是非,搬弄是非。“当大是大非的问题摆到了我们面前的时候,你不由自主地要辩一辩是非曲直,呼唤更多的人们理解民营企业。”



保育钧的生命从此与民营经济结缘。在各种场合,他自称是“民营经济的研究者”。他每年有150天都泡在下面,他喜欢到企业走走看看,跟企业家聊天,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可以了解到真实的情况。他在各种场合宣讲民营经济,呼吁为民营经济落实公平待遇,打破垄断。


2006年,64岁的保育钧依然个性张扬,在任何时候,他都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这或许跟他的民族个性有关。他是蒙古族人,虽然生在南通,行事风格却有着北方民族的豪爽。在外人眼中,他还是像当年一样,是一门火力强劲的“大炮”。


但是,2006年的保育钧似乎甩不开那种无奈。2000年,在中央党校学习的保育钧用了3个月的时间,写成了一篇长文,在这篇题为《不可逾越的历史阶段,不可歧视的重要部分》的长文中,他试图回答这样的问题:在新中国成立几十年后,在消灭了私有经济几十年后,为什么还要发展私有经济?现在的私企业主究竟是什么人?他把这篇文章作为毕业论文送请老师和单位领导指正,结果如石沉大海,既没有正面回应,也没有反面的回应。


那时候的无奈似乎现在也依然伴随着他。“有时候,我真的是很无奈啊。”不过这样的情绪在他身上似乎只是几秒钟的事情,转瞬即逝。


他感慨“现在为民营经济说话的人确实不多”。“现在官场上和我呼应的人太少太少了。”他说,“现在好多官员都怕我,他们觉得这个家伙老是提一些让政府作难的事情,老是说一些政府不爱听的话。企业家和我呼应的倒是很多,但是这很难变成政府部门的政策和法规啊。”


不过他依然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在他看来,民营经济是推动中国市场化改革的主要力量之一。所以他没有选择沉默。“因为这方面的声音太小了,我不讲话,声音就更小了。”他说。


作为中国民(私)营经济研究会的会长,他的无奈还在于,2002年,他在呼唤全社会都来理解民营经济,因为民营企业、民营企业家非常渴望社会能够正确的理解他们,四年过去,他说,现在,是我们这些研究私营企业的人都不被理解,都需要理解。


在2002年结集的那本《呼唤理解》中,他所提到的很多问题,比如私人产权保护,打破体制性的、行政性的垄断,即使在今天也仍然困扰着民营企业。所以,他说,有些大是大非的问题,看起来是解决了,但是根本上还是没有解决。


“地方政府领导重视民营经济,很多都是从实用主义出发,要解决税收、解决就业问题需要民营经济,他并不是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并不是从转变增长方式,走向民主法制的和谐社会这个高度来看民营经济的。”


在保育钧看来,在社会利益主体已经多元化的情况下,利益博弈是必然的,现在的问题是,民营经济说话的机会太少了,他们的声音很难被人听到。他说,在各级政府领导视野里的企业多是大企业,解决税收,解决就业,包括公益事业,都是大企业。绝大多数中小企业,尤其是小企业,经营状况不好,这是领导看不到的。这些企业,它们要求平等,反映自己意见的呼声,很多时候没有被听到。这些人都被忽略了,“他们是被忽略的大多数”。


很多人把保育钧看作民营经济的鼓吹者。不过保育钧自己说,他同样是民营企业的批评者。他说,我既替民营企业争取平等的地位,又不停地指出他们自身的问题。我从来不说民营经济好的就像一朵花。私营企业存在许多问题,不规范的事情多得很。他说:“我毫不客气,我说你们争来争去争平等而已,从来不是争特权。”


原文《保育钧:呼唤理解》

刊于《经济观察报》2006年“年终特刊”

作者:文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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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来源:经济观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