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午后 - 第一财经周刊 - 第一财经周刊官方博客

简妮决定从原来的会展公司辞职——过两周,她就要去美国见男友,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的结婚。对于未来,她充满了憧憬,她在11月14日的微博上写道:突然觉得很欢乐。那天,她忙着整理行李,突然发现行李箱不够用,盘算着是否要再买只箱子。

简妮是六年前从北京毕业后,来到上海。与杨阳同在一间公司,成为了同事。接着她们渐渐又由同事变朋友,她们决定同住。加上另外一位同事兼朋友,三个姑娘通过中介找到了现在的居所——胶州路728号,静安教师公寓。这是她们看的第一套房子,第一眼看中,于是就租了。
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妻,有个女儿,与她们年龄相近。三室一厅,客厅特别大,三个姑娘各有一间卧室。当时屋里没有家具,房东出钱,带着姑娘们去挑家具。所以,家具都是她们喜欢的款式。直到2009年6月,另外一个朋友移民到澳洲。
期间她们两个也曾因为房租负担一下子增加,希望能再将空出来的房间租出去。但始终都没有找到能够长期住进来的。直到今年初,她们在一个英文网站上登了一个招房客的广告,法国人冠青来了。
他是一个设计师,当他来看房子的时候,简妮和杨阳觉得他人挺不错,“挺有面缘的”,于是立刻就确定了房客和二房东的关系。冠青加入了她们的家。由于是设计师,因此冠青上班时间很灵活,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工作。 简妮和杨阳工作都挺忙,三个人难得见面。杨阳要更忙一些——她老是加班。当她回来的时候,简妮和冠青都已经睡着了。所以,他们经常会在周末约定一起吃饭、聊天、看个片子。两个女孩会去菜场买菜回来,简妮作出一顿中餐,邀请冠青一起。“其实就是随便弄弄,就是很简单的一顿饭。”但这个法国人对于简妮的厨艺觉得挺满意。可能是为了报答这经常会有的周末中餐,冠青隔段时间就会叫他的一些法国朋友来家里开个Party。主题总是特别多,有时为了过生日,有时又是节日。

11月13日,简妮让冠青叫了两个朋友过来。因为,她改变了周末中餐的惯例,特别学做了一个法式早午餐。她的法国厨艺征服了这3个法国人。

这幢楼名字虽然叫做“教师公寓”,但早就因为交易频繁,住户并不都是老师了。和大多数小区一样,邻居相互之间比较疏离。但养着宠物每天下楼遛的,或者有着相同兴趣爱好比如舞蹈的,也会有机会聊天结识。
住在2层的许亮就在附近参加了一个芭蕾舞练习班。2002年的时候,她家还住在一幢即将拆迁的房子里,当时的拆迁补偿方案有两种:一个是原址迁回,但那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建设周期;另一个就是搬到现在所住的地方——胶州路728号,一幢28层的教师公寓,静安区最早的几批高层住宅之一。不想又一次搬来搬去的许亮和她的父母,选择了后一种方案,成为这幢教师公寓2层最早的住户。
那年,她正好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接着去了美国留学。回国后,她又回到了这里,和父母住在一起,“算是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吧。”许亮说。
“一般租房子,没有家的感觉。但我们住了三年,觉得这里挺好的。”简妮说。
杨阳一直很渴望能够认识住在2702的一对退休夫妇。三年里,女孩们与两位老人见了面会打招呼“早上好”、“上班去啊”,但彼此从不知道对方姓名。她们偶尔会看到2702有年轻人出现,“可能是他们的子女吧?”杨阳这样觉得。但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们夫妻俩独自生活。由于厨房对着厨房,每当对面的夫妻做饭的时候,她都能闻到传来的饭菜香,也总是说:“什么时候去串个门,蹭饭吧。”
像这对老夫妻一样的家庭,在这个楼里有很多。但她们很少跟邻居们来往。直到最近这几个月,她们才因为一次事故认识了2601室和2801室。当时,2801室的水管漏水,简妮家和2601室都遭殃,墙壁都被水渗透。2601室是一位独居老人,七十多岁,老人脾气有点倔。有一次,深夜跑上楼拍门,说简妮家的水漏到楼下了。这其实并不关简妮家的事情,后来2801也解决了这个问题,但她们因此跟楼上楼下都认识了。
“我们几个女孩又没结婚,上海房子贵,也不会买房,就想找个舒服的房子好好住着。”简妮说。
杨阳的父母从事与美术相关的工作,杨阳从小也喜欢画画。住进教师公寓后,她开始画画,简妮有时候会笑她,说她有时看见餐桌上的一盆花,就坐下来画。有时候,她也会为朋友画肖像,画好便送给他们。她自己的房间里,摆满了静物画。
她们很喜欢小区里的一个保安。他瘦瘦的,很热心。有一次简妮出差回来,忘带钥匙,杨阳和冠青也一时无法回来,保安甚至替她看了一整天的行李。
但简妮的男友却一直反感她住27楼,每次来中国,都会问她:“为什么住那么高?”当年美国发生“9·11”事件的当日,简妮的男友正好也在坐飞机,从此对飞机有了心理阴影。为了看简妮,他不得不经常乘飞机,但对呆在高处总会排斥。
她不是很在意这一点,他们都不在意。相处了两年,简妮和男友感情稳定,她开始考虑离开上海了,自己年龄不小了,虽然舍不得这里,她还是得离开。
三年里,她们的房东只加过一次租金。即便如此,这个房子的价格也比市价要低。简妮觉得房东人很好,而且两个人压力都不是很大。因此,她们虽然都曾经跳槽换工作,但从没想过搬家。
在简妮计划离开的时候,杨阳也正打算着未来的一次旅行,目的地——日本。她也正为这次旅行准备签证的资料。

11月15日,阴天。清晨7点,简妮听到一阵滑稽的唱歌声,她被笑醒了。歌声从窗口的下方传来,那是进行外墙翻新工程的工人,他们已经开工了。就在昨天,脚手架刚刚搭到她家窗外。她跟合租同屋的杨阳开玩笑说,以后门窗要关牢了。9点钟,她和杨阳走出家门,进了电梯。翻新工程的几个工人也在同一部电梯里。他们把电梯里的楼层数错了好几层。简妮偷偷笑话他们:“这些工人怎么样了呢?”
在她们眼中,这一天和以前没有太大差别——打卡、上班。
14点,冠青走出了小区大门,按照与朋友事先的约定,到附近的星巴克碰面。20分钟后,他走出星巴克,看着住家方向的火光,随即确认那里正是自己居住的大楼着火。几分钟后,还在公司开会的简妮收到冠青的短信:“our building on fire”。此时,在铜仁路上班的杨阳,透过公司的窗户看见了不远处的浓烟,觉得好象是自己家的方向。然后立刻上网查,看到了有人贴出来的照片,确定就是自己的家着火了,立刻往家冲。同时也打电话通知简妮。
他们当时都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场火灾。
原本打算下班回家后,再去芭蕾舞训练班练习的许亮也接到了朋友电话。说家里附近着火了。当时她还没当是太大的事情,将手头的工作布置完了,才请假出来,打算回去看看情况。在路上她接到了妈妈的电话,是从一个借来的手机打来的。
她的妈妈看到厨房的垃圾袋装满了,于是像往常一样拎了起来,出门倒垃圾。扔了垃圾一抬头,刚好看到火苗在自己能看到的位置燃烧。当时就慌神了,衣服没有换,手机也没拿就赶紧跑下楼去。
许亮立刻往家赶。
29岁的香港人郭艺是胶州路728号19层的租户,她的男朋友正好外出。当火起后不久,她就发现了门口涌进来的浓烟。“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然有点怀疑……”她说。立刻,她看到窗外的脚手架上有人影,是一个男人,对着她大喊:“火烧起来了。”她大概迟疑了几分钟,就开始跨出窗去,沿着脚手架向下爬。这一切都是凭着她自己的本能,1层、2层……只要没冒火的地方,她就沿着脚手架往下爬。往下爬了6层之后,迎上来的救援人员上来把她救走,送到了静安医院。
郭艺初步诊断结果是四肢烧伤。几个小时后,她男朋友才终于赶到。
简妮站在自己家附近,远远地看见自己家的窗户,27楼,窗户朝着东北方向。她开始着急了——火势越来越猛烈。打电话给房东却没打通,她急着寻找杨阳和冠青。电话同样不通。简妮手机里没钱了,跑到附近便利店充值,再跑回来继续打电话,直到下午四点多钟,他们拨通了彼此的电话,在现场找到了对方。
“在那一个小时里,特别焦虑,电话打不出去,其他人也不一定能拨得进来。”杨阳觉得那一个小时只有疯狂。
张鑫也在疯狂地往家赶。
火起的时候,他的爸爸去了苏州,妈妈一个人在11层的家里。姐姐和姐夫的家在隔壁的公寓楼。两点半左右的时候,在公司上班的他接到朋友的电话,说妈妈家所在的楼起火了,立即冲出公司。起火现场临近几条街的路他是用跑步的,因为路面堵塞加限行,跑是最快的方式。
挤到封锁线人群的最前排看了几十秒,张鑫就恐惧地看不下去了:眼睛里只有火和烟雾,看不到什么人,也没办法看到有谁是不是跑了出来。他只能往后面退,“可是退到人群后面几分钟后,又忍不住想到最前排去看,心想也许那样找到人的机会会更大一些。”
张鑫所感受到的却更多的是恐惧。而更大的恐惧来自于:他无法找到妈妈。
“我毕业十年,自己就住在不远的长寿路,”张鑫和姐姐、姐夫以及爸爸妈妈住的都很近,就是为了方便相互照顾。“当时花了270万买这套房子,背了150万的银行贷款,就是为了有个家,有个地方让爸爸妈妈生活。”

这一天的大火,烧伤了郭艺的四肢,烧掉了杨阳全部的画,烧掉了简妮电脑里的全部照片,烧掉了许亮所有的限量版手表。最终,张鑫得到了妈妈去世的消息。

文|CBN记者 谢灵宁 杭晓琳 陈伟 顾燕萍 龚鸿燕 邱珈
图|CBN摄影记者 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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