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莫伯骥藏书的来由,广东中山图书馆的罗焕好老师写了篇《我国近代著名藏书家莫伯骥及其五十万卷楼藏书》一文,罗老师在该文中把莫氏藏书的来源总结为四点。第一是“先人遗本”,这就是前面所说的其父所藏之书,而第二点则是“交换”,莫伯骥也跟其他藏书家互换藏书,比如他在《唐诗鼓吹》一书的跋语中称:“李氏集吾家于库本外,又藏明本《李文饶文集》二十卷,前题‘吴兴韩敬求仲甫评点’,则近于俗本矣。明袁州刻十四卷本,予旧有之,曾以此换友别书。”

莫氏族谱

而其第三个得书渠道则是获赠。翻看莫伯骥的跋语,能够看到有不少的人赠书给他,这赠书者中包括了当时的著名文献家张元济。其得书的第四个渠道,当然主要就是购买。

那时莫伯骥跟许多藏书家有着交往,他们之间也相互代买藏书。东莞当地另一位有名的藏书家则是伦明,而伦明当时就写信给莫伯骥,他向莫提出互相代买书籍。1926年出版的《广东七十二行商报》中,刊有伦明写给莫伯骥的一封信,此信现收进了《伦明全集》中,伦明在此信中首先称:“顷从友人处,阅粤中《七十二行报》,见大著《读徐君信符中国书目学书后》。数年前,请假回粤,即闻人言吾兄搜诸古籍甚富,然不料所造之深至是,佩服佩服。”

莫伯骥藏书印

看来,伦明是在报纸上看到莫伯骥研究目录版本方面的文章,他说在此之前就听说过莫伯骥在大量买书。而后伦明也讲到了自己的藏书之况:“弟亦同兹痼癖,二十年来,沉潜于此,尤好清人著述。虽资力无多,购蓄有限,然以收藏家例,贵古而薄今,即弟所有。海内似无第二家矣。窃不自谅,欲以个人之力,成《续四库全书提要》。已著于两载,成二百数十篇。以去岁有阁议续修四库书之事,因成刍议一篇,兹将印稿呈正。”

那时伦明正在发一个大愿,就是要续《四库全书》,为此他广泛地收藏四库未收之书,所以他希望莫伯骥能够在南方帮他补缺:“弟久离乡上,于粤人著述,多有欲觅而不得者。如曾勉士之经学各种,吕坚、黄虚舟、刘彬华诸集,温伊福文集,又《劬学堂集》、《何宫赞遗书》、陈海楼《赐书堂集》,皆不可得,欲乞吾兄代为访求。此外粤人有何名著,亦乞录目见示。若得书先示其目及价,弟即著家人备款送上,然后将书寄京。兄欲有得之书,弟亦可代为访求。”

这一部也是莫氏旧藏

伦明在此说得颇为客气,他列出了自己的书单,请莫伯骥帮着补充,同时他也说可以帮莫在北京买书,因为他:“弟在京设有通学斋书店,在琉璃厂,已数年。京师为书籍聚集之地,无论如何难得者,亦可代购,或借抄也。”伦明在琉璃厂开有旧书店,当然买书方便了许多,可惜我未曾查到相应的史料,不知他帮莫买到了哪些书。

其实莫伯骥的得书之道还有第五条,罗焕好把这种方式称之为“传抄”,宇翁在其所写的《五十万卷书楼》一文中提到:“莫氏藏书充栋,尝雇钞书者数人,日夕从事。余暇时为之口讲指画,其子弟工作之余,亦助之整理,复有二三人司翻书曝书,书楼组织不亚于图书馆也。”

看来,莫伯骥当时雇有写手,这些人整天帮莫伯骥抄罕见之本。因为莫的藏书量太大,所以莫也会让家中的子弟有空时帮他整书。

生态

虽然说莫伯骥有大把的银子可以用来买书,但搞过收藏的人都知道,只要有爱好,永远会缺钱,而莫伯骥也同样如此,所以他在生活上颇为节俭,然而遇到好书之时,他又会想尽各种办法将其买下,他在给元刻本的《乐府诗集》所书跋语中写到:

余以九十元购此。宣统戊午,余年六十有九,内子李夫人年七十,儿子辈欲于二月二十九日余生辰称觞为庆,苦禁不可。适书估以此书来,乃笑曰:“曷以此寿乃翁,百卷之书,百龄兆也。”内子及儿女辈欢喜应之。

在其70大寿将要来临之际,家人要给他搞隆重的祝寿活动,莫伯骥坚决不同意,而正在此时有书商来推销这部元刻本的《乐府诗集》,莫一见此书,马上就来了精神,他笑着说这部书正好100卷,这预示着他能够活到100岁,他让子女们掏钱买下此书作为自己的寿礼。

特产

莫伯骥买书下了这么大的气力,难怪他有五十万卷这么庞大的数字,可惜他藏不逢时,正当他对藏书兴趣最浓的阶段,却赶上了日本侵华战争,他的书也随之损失了大半,宇翁在《五十万卷书楼》一文中说到:“一九三七年日寇轰击广州,举家移居香港,存书已整理者凡千四百箱,均遭劫掠。随身带出之书,据家人告,不过四皮箱。……劫去之书,有一部分在抗战时,运至广州附近平洲作废纸出售者,由其子展转托人收回,但亦不过数十箱。如《永乐大典》一册,竟未珠还也。海源阁旧藏之宋版《孙可之集》,莫氏认为天壤间之瓌宝而以巨资得之者,则尚获保存。”

新旧杂陈

1400多箱的藏书,全部损失掉了,而其带在身边者仅有4个皮箱。没想到这些书竟然被当作废纸,好在莫伯骥的儿子努力地托人从中买回了区区的几十箱,好在他的镇库之宝——《孙可之集》未曾损失。

1934年,莫伯骥撰写成了22卷本的《五十万卷楼藏书目录初编》,该书原打算拿给北平图书馆印刷出版,后因故未果,他的家人又把此书稿拿给了上海商务印书馆来印刷,但此书印出不久后就发生了战争,而这部出版物也大多被处理掉了,当时的广东大收藏家叶恭绰,在《东莞莫氏五十万卷楼群书跋文》的序言中写到:

中华民国纪元之二十六载,余以上海沦陷避地香港。嗣广州又复失守。一日,于市摊见有捆售《东莞莫氏五十万卷楼藏书目》者,叹曰:此盖新印而未发布者,胡为乎来?噫!莫氏藏书不可问矣。

1937年,叶恭绰来到了香港,某天他在地摊上看到有人整捆地出售五十万卷楼藏书书目,这让他意识到莫伯骥的藏书恐怕也受到了很大的损失。对于莫氏藏书,叶恭绰在文中写到:“先是,吾于莫氏有仍世通家之雅,十八年,囘粤访天一丈于广州城西,获观其藏珍之一部,书藏楼上,而其下不无杂物。余私意设祝融肆虐何以御之?既闻广州之失,则屡谋所以营救诸家藏书,既为徐信符道地,移其所藏于香港平山图书馆。李氏泰华楼之书,则欲为移之岭南大学而未果。故见莫氏书目之出,为之触目惊心。”

当地建材特有的一种石块

看来,叶恭绰跟莫伯骥是亲戚关系。叶曾在广州看到过莫氏所藏满楼的书,再后来,叶参加了秘密收购古代文献的五人小组,而他把莫氏所藏之书也列入了收购范围:

已而,莫氏藏书,颇见于市,时余方为中央图书馆访求秘籍,因为收粤中诸家藏书之散于港市者,莫氏亦在其列。既香港沦陷,余遭禁闭,所集各书存平山图书馆者一百十一箱,又散佚若干,为日军捆载往东京。余存吴门及上海之书,复十失七八。余痛悼不自,聊谓图书之阨,古今一辙,果如是耶!既来沪知,余书已无可踪迹,而张菊生、张咏霓、徐森玉、郑西谛诸君,为中央图书馆所收书则固无恙。而一百十一箱之珍籍,亦已在东京访得,心为之宽。

只是不知他收购了多少。但是,叶恭绰在该序中也感叹叶昌炽在《藏书纪事诗》中列出的广东籍藏书家,人数仅4位,这让他大感不平:

吾粤自来刊刻收藏之盛,不下于江浙闽赣,以不好标榜,知之者稀。叶鞠裳《藏书纪事诗》至仅列吴兰修、曾钊、丁日昌、李文田四家,虽未必有轩轾之见存然,叶氏曾游粤东,未免见闻太隘。

看来,叶恭绰把莫伯骥的藏书绝对视之为广东一大家。而对于莫氏的藏书地位,同样是东莞人的容肇祖,也给《五十万卷楼群书跋文》写了篇序言,其在序中称:

先生弱冠,即以案首入县学,为生员时,先君子与先生从兄任衡先生同选丁酉科拔贡。三人盱衡时局握腕兴嗟,任衡先生因创办日报,而先君子丁外忧遘痼,疾卒至弃养。戊戌政变,改革未成,国事益不可问。先生冠儒冠兼习西洋医学,同时经营商业,又助其兄为日报编辑,而性喜购古书。书叠如山丹黄烂然,而独甘饭蔬衣练。积三四十年如一日,藏书达五十余万卷,所谓上企瞿杨无惭丁陆,盖指其善本言之,非过誉也。

容肇祖认为莫伯骥的藏书水准不在晚清四大藏书楼之下,这句赞语可谓十分高大。而对于莫氏藏书的损失,容在序言中感慨到:“先生初著《五十万卷楼藏书目录初编》二十二卷成,摹印既毕,即遇倭寇肆虐,遽陷广州。仓黄兵火间,五十万卷书藏,竟为绛云楼之续。缥缃之帙,或作帷囊,而善本精装大半灰飞烟散矣。”

《莫天一先生七十寿征诗文书画启》

战争使莫伯骥几乎损失了自己绝大多数的藏书,其实不仅如此,他的产业也同样被破坏掉了,有一度他只能寄居在香港的朋友家中。1941年春,他的儿子莫培樾把他接到了澳门去居住,在这个过程中,他开始编写《五十万卷楼群书跋文》,看来,他在编此书时,很多的藏本已经离他而去。真不知此老在编此书时是怎样的心情。

1949年冬,中山大学教授冼玉清前往澳门见莫伯骥,他们之间进行了多次长谈。1958年,莫伯骥病逝于澳门,终年81岁。而其所余之书,也被其子处理了出来,谢创志在文中写到:“陈垣对其遗下的藏书能否保存给予关注,并向当时侨寓澳门的友人、广东地方文献专家汪宗衍询问。汪宗衍云‘其子培樾仍业西医,极发展,必能继志保存也’,后经调查,云‘闻以港币三十余万归于北京公库’,又闻‘厅中书簏迄未搬动’,汪宗衍‘晤培樾兄亦不便以此询之,究不知孰是’。汪宗衍推测道:‘培樾兄生活安适,其出让为保存计,而非为易粟耳。’”

陈垣题签的《五十万卷楼群书跋文》

看来,莫培樾处理其父的劫余之书也并不是为了得一笔钱,因为莫培樾在澳门开有诊所,其应当有着较好的收入,而他卖出父亲的藏书只是为了帮其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对于莫伯骥的旧藏,其实还有一些散失到了各地,我在莞城区图书馆就看到了多部,而罗焕好在其文中也提到中山图书馆藏有一些五十万卷楼的旧藏,其在文中写到:

笔者在建立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馆藏善本书数据库时,竟发现善本书库有五十万卷楼莫氏旧藏66种之多,其中有:元刻本3种,分别为元刻元明递修本《玉海》二百卷,宋刘温舒撰元至元五年胡氏古林书堂刻本《新刊素问入式运气论奥》三卷,宋刘温舒撰元刻本《黄帝内经素问遗篇》一卷;明刻本38种,包括明天启五年梁子璠刻本《海忠介公全集》十二集,明嘉靖刻本《林文安公文集》□□卷,明嘉靖十年聂豹刻本《南轩文集节要》八卷,明嘉靖二十八年安如石刻本《南丰曾先生文粹》十卷等;其余为清刻本及抄本。笔者将这批书逐一核查《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竟有15种是孤本。

可惜的是,莫伯骥的旧藏我却一部也没有得到,而更为奇怪者,他的藏书如此数量巨大,今日在市场上却很少得见。我在车上就跟陈新建和易福平分析这其中的原因,大家都不知其所以然,难道他的1400多箱藏书真的都已经变成了废纸?想到这一层,几位爱书人只能在那里不停地长吁短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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