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代理学史上,游酢原本与杨时齐名,他们同为二程的弟子,正是这两位把理学传播到了福建,并使之在那里发扬光大。清代蒋垣在《八闽理学源流》卷一中称:“周敦颐理学之教得二程而益盛。闽福清王蘋、将乐杨时、沙县陈渊陈瓘、崇安游醇游酢皆从二程受业。濂、洛之教入闽亦由此而盛。”

蒋垣在这里叙述了理学初期的递传过程,他从周敦颐讲起,称周将理学传给了二程,而后讲到了六位福建理学家。蒋说这六人都是二程的弟子,正是由他们把理学传导到了福建。

广场上的游酢像

关于理学传入福建的途径,蒋垣在此书中列出了三条。其第一条是北宋庆历年间的胡瑗和孙复在朝中任国子监直讲,而当时的福建人刘彝、游烈、徐唐等在国子监学习,而后有一位叫陈烈的福建人当上了国子监直讲,再后来陈烈回到福建,与当地的陈襄、周希孟、郑穆三人共同在福建提倡理学,这四人被后世并称为“海滨四先生”。虽然这四先生对福建理学有启迪之功,但他们却没有创建出完整的理学理论,因此他们在福建理学史上的影响并不大。

游酢后人游恒正

蒋垣说的第二个途径,则是北宋熙宁二年张载任崇文院校书,福建人邵清跟他学习《易经》,邵清回到福建后,在其先人墓旁建起书堂,聚徒讲学,然而邵清并没有将关学在福建发扬光大。

蒋垣所说的第三个途径,就是福建人游酢和杨时成为了二程的弟子,他们返回福建后,致力于传播洛学,终于使得理学在福建扎根,而后他们两位的弟子又把理学发扬光大,最终成为了影响中国思想史最重要的派别。由此可知,游酢与杨时在理学史上有着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游定夫祠

然而按照正统的说法,洛学的正统传人是杨时,而非游酢。一般而言,后世把杨时称之为闽学鼻祖,可是在当时,游酢的影响力一点儿都不比杨时小,尤其在他们老师的眼中,游酢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杨时。比如《二程集》上程子说过这样的话:“建州游酢,非昔日之游酢也,固是颖悟,然资质温厚。南剑州杨时虽不逮酢,然煞颖悟。”

看来游酢拜师之后进步很快,老师夸赞他特别聪明,并且说他的聪明程度超过了杨时。在当时,游酢、杨时与谢良佐、吕大临并称为“程门四杰”。《朱子语类》中记录了朱熹回答弟子关于“程门四杰”的一段话:“问:‘吕、游、杨、谢四子之说孰优?’曰:‘此非后学所敢言。程先生于游称其颖悟温厚,谓杨不及游。’”朱熹在这里也复述了程子所言,认为杨时赶不上游酢,但朱熹并没有排列出这四位的先后顺序。

样式特别的文保牌

文保牌背面详列了保护范围

而黄宗羲在《宋元学案》卷二十六中说过这样的话:“二程得孟子不传之秘于遗经,以倡天下,而升堂睹奥号称高弟者,游、杨、谢、吕为著。”黄宗羲的这句话把游酢排在了四杰之首,故高令印在《游酢评传》中以此来认定:“游酢是洛学的首要传人。”

既然游酢在福建闽学史上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为什么后来他的名声却远在杨时之下呢?高令印在此专著中也论述了这个问题,他首先说:“闽中理学主要是由游酢和杨时两人创始的,而后世杨时享有重名而游酢罕为人知,还有其客观的和主观的原因。”

朱家溍先生所书的匾额

而后高令印又从游酢和杨时的去世之年论起,因为游酢比杨时早去世12年,而游酢去世时正赶上北宋灭亡前三年,当时的国家极其混乱,人们已顾不上探讨哲学理论。而杨时去世时已经是南宋建国后的第九年,社会已经渐渐安定了下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杨时受皇帝重视,被选为了侍讲,同时还担任过其他要职,并且他提出过激烈的抗金主张,所以他在社会上有着广泛的影响力。再一个原因,则是杨时弟子众多,据说有一千多人,而他的再传弟子则有李侗,之后又再传到了朱熹、张栻、吕祖谦等,这些大佬终于使理学一统天下,这也就是杨时地位越来越高的原因。

高令印的这段论述应当是本自清朱珪在给《游酢文集》所写序言中的一段话:“先生终于宣和五年,未兴‘靖康之变’。而龟山先生晚年赴召,名位较显,又得罗(从彦)、李(侗)以授之考亭(朱熹)。故其传遂大。然先生德行粹然,政事绝人,为龟山之畏友,其所深造,未易窥其涯涘也。”

祠堂内景及管理者

正在制作条凳

除了以上这些原因,其实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游酢的著作大多失散了。明代福建藏书家徐在《红雨楼题跋》卷一中谈到《游定夫集》时称:“庚子岁,建阳令魏公命修县志,将以游、刘、朱、蔡、熊作五世家,游氏子孙抄录祖先事实,送余采择。廌山先生为吾闽道学之祖,其所著作固不止此,此特百之一耳。”

徐说,建阳当地要修县志,游酢的后裔将其著作送到徐那里请其做选择,徐看到著作如此之少,感叹到游酢是福建道学之祖,其著作不可能这么少,徐甚至认为家人送来的游酢著作,只是他当年全部作品的百分之一。

祠堂院景

这百分之一是如何统计出来的,徐没有说,然而《福建南平文史资料》第15辑上刊有陈其芳所撰《关于游酢研究的几个问题》一文,此文中称:“现只有游酢著作之十分之一。”比这个数字更多者,则是清朱珪在《游豸山先生文集跋》中所言:“著述十四卷,今所存者三之一耳。”

以上的三个比例跨度太大,从百分之一到十分之一,而后是三分之一。不管怎么说,后世基本认定游酢的著作大多数失传了,这也是他在后来影响越来越小的原因。

新修的《游氏族谱》

这里还有一些

虽然如此,但如今还是有些著作流传了下来。福建当代学者方彦寿先生就写过一篇《游酢著作版本源流考述》,其在文中列出了游酢所撰的《中庸解》等12部著述,而后统计出这些著述总计47卷,其中有五种已经失传了,方彦寿总结到:“而现存在清人所编的《游廌山文集》中,虽收有游氏著述七种,但卷数却仅占总数的七分之一稍强。其二十世孙游廷馨称,此书‘共计三万言,合成一集,铸之梨枣,以公海内’。三万言即三万字,若以今铅字排列,不过是薄薄的一本小册子罢了。由此可知,由于在元、明时期,游氏后人未能及时重刊游酢的著作,损失是相当大的。”

在这里,方先生又统计出游酢的著作流传后世者为七分之一,但不管几分之一,这些失传的著作很可能是游酢思想的精髓所在,而这些重要著作的失传影响到了后世对他思想的传播,也自然就降低了他在后世的影响力。

枝繁叶茂

《道南学派图》

除了以上原因外,后世认定游酢影响力衰微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说他晚年信了佛教,而理学家一直排斥跟佛教产生关系,游酢入了此道,当然受到了理学家们的诟病。

对游酢信佛之事,朱熹就明确地说过“游定夫晚年学禅”(《朱子语类》)这样一句话。朱子给出这样一句定论,当然对后世影响很大,而胡宏对游酢的学禅之事更是予以指责,《朱子语类》中录有这样一段话:“五峰临终谓彪德美曰:‘圣门工夫要处,只在个“敬”字。游定夫所以卒为程门之罪人者,以其不仁不敬故也。’”胡宏在临终之前竟然称游酢是程门罪人,原因就是游酢信了佛教。而朱熹认定游酢信佛教之事,恐怕也是受了胡宏的影响。

游酢雕像

对于这件事,高令印在《游酢评传》中予以了辩污,但高先生也承认游酢确实学过禅,不过说那是游酢在早年时所为,并且这件事程子也知道。《二程集》中称:“游酢、杨时先知学禅,已知向里没安泊处,故来此,却恐不变也。”

看来早年学禅者并非游酢一人,杨时也曾有过这方面的学习。只是二人学禅之后却从禅理之中寻求不到安心之法,所以才去拜二程为师。游酢在20岁时得以结识程颢,29岁时又跟杨时一同前往拜师,如此推论起来,《二程集》上的这段记载正说明游酢是在30岁之前学习禅学,而后放弃禅学转而学习理学者。

其实游酢的这个转变,朱熹也很清楚,他所编的《伊洛渊源录》卷九中有如下一段记载:

游定夫后更为禅学。大观间,(吕)本中尝以书问之云:“儒者之道,以为父子、君臣、夫妇、朋友、兄弟,顺此五者,则可以至于圣人。佛者之道,去此然后可以至于圣人。吾丈既从二程先生学,后又从诸禅、老游,则二者之间必无滞阂。敢问所以不同何也?”游丈答书云:“佛书所说,世儒亦未深考。往年尝见伊川先生云:‘吾之所攻者,迹也。’然迹安所从出哉?要之此事须亲至此地,方能辨其同异;不然,难以口舌争也。”

祠堂内景

这段话所说的“大观年间”,时值游酢晚年,但如何理解“更为禅学”这句话,则是游酢是否坚持禅学的关键,高令印认为这四个字:“应理解为对禅学深考,即深入进行研究。”如此说来,游酢在晚年仍然在研究禅学。

然而吕本中给他写信请问此事时,游酢却说佛经上所说的道理其实儒家并没有进行深入的研究,所以他觉得要想区别儒学与禅学,当然要在做一番探讨之后,再给出客观的结论。

由此可知,游酢到晚年依然研究佛学,其目的不是为了信佛,他读佛经是想从中寻找出其与理学的不同,而后予以批判。比如他在《答吕居仁辟佛说》中称:“儒者守父子、君臣、夫妇、兄弟、朋友,各尽其分,罔有不合道者。释氏谓世间虚幻,要人反常合道,旨殊用异,而声可入、心可通。此其说之谬妄矣!吾道岂有是哉!敢以管见陈白。”在这里,游酢明确地称儒教的观念最合世道,而佛教所言其实是错误的。

游定夫书院

当时还有位叫胡庸候的人,想用佛理来解《周易》。游酢听到后,立即予以了批判:“《易》书非佛书并也。佛自立一说,使人割其所亲,独立于空寂之地。爻象彖系,何尝无人伦哉!某欲拜孔氏庙,不宜以佛书加之于《易》。”(《答胡庸候借佛书〈周易〉》)游酢在这里批判了佛教的人伦观念,所以他认为以佛教解释《周易》是完全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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