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哭啼,屠人杰的儿子在市立医院的豪华产房里降生。

  屠人杰今年五十岁,家财万贯,此前却一直没有子息。他四处烧香拜佛、求医问药,离婚再娶、代母代孕,所有的法子都用遍了,也许是至诚感动了菩萨,第三任妻子玉娇终于诞下了一枚麟儿。

  屠人杰欣喜若狂,给儿子取名屠宝宝,意示他是他的心头之宝、生命之宝。

  屠宝宝身上带有与生俱来的三枚小小红斑,小腹上两枚,右腿内侧一枚,形状不规则,但是殷红殷红的,象血。医生说,那是胎记,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就淡了。

  时光荏苒,屠宝宝四岁了。却还不大说话,只会含糊不清地念叨“爸爸、妈妈、饭饭、粑粑”等有限的几个词汇,更令人感觉奇怪的是,他几乎从不哭闹,总是安安静静地,若有所思的样子。这让屠人杰有些不安和焦躁,他带着孩子看了好几位医生,他们检查后都说,屠宝宝的发育没有任何问题,小孩说话有早有晚,慢慢他就会说了。

  除了不会说话,屠宝宝的其它身体指标发育得很快,身高和体重都超出同龄的孩子。而他的表情也很——成熟,是的,没有三岁的孩子应有的童稚和天真,却像成年人一样成熟,历经生活沧桑的那种成熟。这使得他的外貌看上去有些古怪,让人不忍多看,更不愿和他亲近。

  

他身体上的三枚胎记也在逐渐长大。并没有象医生说的那样逐渐变淡,而是颜色越来越浓,从鲜红到艳红,浓重欲滴。最可怕的是,这三枚胎记越长越象三个刀口,狭长的刀口,醒目地印在屠宝宝的小腹上、大腿上。

  这三枚胎记沉甸甸地坠在屠人杰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和妻子玉娇商量后,他们抱着屠宝宝来到市区最好的一家整形医院,请医生把屠宝宝身上的胎记祛除。

  整形医生检查过屠宝宝的胎记后,说:“孩子身上的胎记是表皮毛细血管扩张形成的,不难祛除,只需采用激光治疗,不需麻醉,无痛感,术后马上就可以回家。有的治疗后会出现渗出、结痂、水疱等症状,没有大碍,休养一两个星期就好了。”

  屠人杰和玉娇都接受医生的治疗方案。

  手术很顺利,屠宝宝身上的三枚胎记被切除了。手术过程中,他一如既往地不哭不闹,很乖顺的样子。

  伤口恢复得很快,已经结痂了,据医生说,痂脱落后,会有淡淡的疤痕,随着年龄增长,疤痕会完全消失,不留痕迹。

  屠人杰长舒一口气。似乎骨鲠在喉的什么东西终于吞咽了下去。

  可是,从那以后,屠宝宝更加沉默了,一整天只含糊地说两三个词汇,一个星期也说不上一个完整的句子,令人压抑地沉默着。而他的眼神更加犀利而深邃,似乎在这个四岁男孩的体内,潜藏着一个成年男人的灵魂。

  屠人杰晚年得子,本应对他极度宠爱。可是相处越久,屠人杰越感觉屠宝宝疏远而生分。这感觉让他极度不安,甚至有些……害怕。说来让人难以置信,一个坐五奔六、人生经历丰富的男人居然会害怕一个四岁的男孩,而且这个男孩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可是,这感觉实实在在,甚至连屠宝宝的亲生母亲玉娇,也感同身受,不愿和屠宝宝单独相处。这个貌似幸福的三口之家,笼罩着一层不足与外人道的厚重阴影。

  屠宝宝五岁了。依然用最简短的词汇表达着他的意图,例如“爸爸,吃饭”,“妈妈,抱抱”。他惜字如金地沉默着。

  屠人杰的头发全白了。屠宝宝诞生后的五年里,他苍老得格外厉害,从头发到皮肤到体态,都已经是垂垂老者的模样。才届而立之年的玉娇,曾经漂亮的面容上也萦绕着愁云惨雾,皮肤黯淡无光。

  更让他们心悸的是,屠宝宝身上的三枚胎记又“死灰复燃”了!就在原来的位置,先是显现出淡淡的褐色印痕,逐日加深,渐而红润,直至艳丽妖异,殷红若血。形状和大小,恰如三处新鲜的刀口。

  屠人杰几乎濒于精神崩溃的边缘。玉娇也有了心理障碍,不敢再与这个孩子肌肤相接。他们为屠宝宝聘请了一位保姆,照顾他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内容。

  

他们又带屠宝宝去看了一次整形医生。医生说,这是表皮毛细血管重度扩张造成的,建议继续使用激光疗法,但是不能保证是否会再次复发。

  屠人杰夫妇认真考虑后,拒绝了医生提出的治疗方案。

  看过医生回来,当天晚上,屠人杰辗转反侧大半宿,直到天明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噩梦连连。在梦中,屠宝宝身上的三枚胎记都变成了刀口,汩汩地流出鲜血,他的脸上挂着“狰狞而阴险”的笑容,口中含糊不清地叫着“爸爸”,一步步向屠人杰走近。

  屠人杰浑身剧烈颤抖,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双手在用力撕扯着被子,身下已被汗水浸得湿透。窗外繁星点点,残月如钩,遥远却清晰的往事再次在记忆中回放:

  十七年前,三十八岁的屠人杰还一贫如洗。几次投机失败,终于让他萌生了铤而走险的念头——如果未来的人生看不到希望,为什么不放手搏一次呢?大不了一死而已。

  他与生意合作伙伴伍德一拍即合。屠人杰说不清伍德的来历,只知道他的老家在驻马店一带。两人都出身卑微,都有出人头地的强烈欲望,又都走到穷途末路。于是商议走一条发财的捷径——合伙盗挖古墓。

  事情进展得格外顺利。三个月后,屠人杰和伍德出现在一座明代达官贵人的墓穴中。墓里的陪葬极丰,金银珠宝、玉器古玩,耀花了他们的眼睛。这些宝贝,如果能带到墓外,足够他们荣华富贵地度过下半生。

  两人欣喜若狂,相对大笑,墓穴里久久地回荡着他们疯狂的笑声。忽然,伍德感觉小腹一阵灼热,剧痛袭遍全身。低头一看,一柄锋利的匕首插在小腹上,鲜血汩汩流出。

  屠人杰退后两步,咬牙切齿地对他说:“兄弟,对不住了,宝贝的数量不多,两个人分就更少了,只好出此下策。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死在这里,我以后会年年给你烧纸,你安心地去吧。”

  伍德从喉咙深处挤出两声野兽般的嘶吼,栽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屠人杰抖开一个硕大的口袋,贪婪地向里面塞进各种贵重的陪葬品。

  突然,一根绳子从后面套上了他的脖颈,迅速收紧,屠人杰的喉结率先感受到压力,疼痛感使他几乎昏厥过去。绳子越勒越紧,要置他于死地。

  是伍德,他在遭遇重大危险时假装死亡,当屠人杰放松警觉、财迷心窍时,从后面突然发起袭击,用盗挖古墓所用的一根绳子勒住了屠人杰的脖子。伍德力大无穷,虽然在重伤之下,仍然有信心勒死屠人杰。

  屠人杰的眼前金星直冒,脖颈的压力使得五脏六腑都翻滚不休。想用匕首刺向伍德,奈何伍德的身子紧紧贴着他,没有丝毫空隙。困兽犹斗的屠人杰,用匕首歪歪斜斜地向后戳过去,扎到伍德右腿内侧。虽然刀伤很浅,但伍德吃痛,身体自然而然地向后退却。屠人杰脖颈上的压力稍减,竭尽全身力气,将匕首再次刺入伍德的小腹,直没至柄。

  

这一次,伍德轰然倒地,彻底死去。

  一年后,屠人杰挟雄厚资金加盟炒房大军,又适逢房产价格暴涨的黄金时机,他一举成为远近闻名的炒房大户,富甲一方。

  伍德身上的三处刀伤,曾多次出现在他梦中。他为此烧香拜佛,超度亡灵,数年之后,才逐渐走出阴霾。

  可是,屠宝宝的出世,使得那蒙尘的血腥往事再次浮现到心头。他小腹和大腿上的那三枚切不除去不掉的胎记,无论颜色、位置、形状,都与伍德身上的刀伤一模一样。加上屠宝宝的怪异表现和凌厉的眼神,怎不让屠人杰心惊胆寒?

  难道,是伍德的冤魂附在屠宝宝身上,向他索命来了?

  屠宝宝快六岁了。联系了许多学校,都不肯接收,老师们认为他智力发育迟缓,建议屠人杰夫妇把孩子送到特殊教育学校。

  夏日炎炎,屠人杰本就心烦意乱,加上天气燥热,情绪更加暴戾易怒。

“快六十岁的人了,为了一个冤鬼附体的孩子辛苦奔波,我到底图什么呢?”屠人杰不断地这样问自己。

  虽然家里开了空调,室内温度凉爽宜人,屠宝宝还是自己剥光了衣服,近六岁的孩子,就这样赤身裸体地、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三枚胎记十分醒目,格外刺眼。而他呆滞木讷的样子,也让屠人杰感觉十分厌恶。

“把他送出去,送去孤儿院也好,送给领养家庭也好,总之我不要他了,哪怕后半辈子孤苦伶仃、断子绝孙,我也认命了。”这个决定突兀地出现在屠人杰的脑海里,如此强烈而执着。他在一瞬间感觉身心十分舒畅,前所未有地轻松。屠宝宝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而且以后他也不可能再生儿子了,所以此前无论有过多少疑虑、多少惊惧,他都不能痛下决心。

  但在这一刻,如天启般,他做出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抉择。他松开领带,半躺半卧地倒在沙发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似乎要把几年来的不快、压抑一起吐出去。

  忽然,喉咙处一阵紧迫感传来。他费力地回头看去,赤身裸体的屠宝宝正握着他的领带,拼命向后拉扯。这哪是六岁孩子的手劲,分明是一个成年男子在试图勒死他!

  领带越勒越紧,屠人杰脖颈和额头上的血管已经凸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向外鼓着。他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想反抗,却使不出力气。

  

屠宝宝的喉咙里发出唧唧咯咯的声音,象是顽童调皮的笑声,又象是鹰鸣枭啼。

“他来索命了,”屠人杰的内心深处,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拼命地抓住领带,为自己争取一线呼吸的空间。当他感觉领带略有松动时,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凝聚全身力量抡动领带,把屠宝宝抡向前方。

  在巨大惯性的作用下,屠宝宝的身体象一个皮球般,径直砸向墙壁。他的头骨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暗红色的鲜血汩汩流淌。

  次日,城市晚报头条新闻的标题是:亿万富商虐杀智障儿 或面临死刑判决。

  也许胎记,真的是前世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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