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外地工作。冬天的时候回家,多年患病感觉来日不多的父亲跟我说,我要是没了,你一定要管好你奶奶呀。我看着他答应了。

3天后,父亲走了。

我那时的工资不到90元,从开销的构成看,恩格尔系数奇高,这也是当时全体劳动者的共性。每年的冬夏我会回老家两次,有时候会给奶奶一点点钱,有时候,就是带一点食品。

爷爷半身不遂,幸运的是还可以慢慢走动,经常看见他一只手握着笤梢扫院子,或者一只手烧火,奶奶做饭。他们侍候着一个不算大的院子,房前屋后,种满了青菜。

他们已经丧失了种地那样的重体力劳动能力,依靠着乡下的女儿们东一袋大米西一袋白面以及院子里的青菜,过了一年又一年。

每次回去,都会在下屋看见剩饭剩菜,有时候会闻到一点味道,但是下一顿吃了也没有什么事情,不过他们有一个好习惯,就是每天都会午睡。屋子里总是干干净净,比我那些年富力强的姑姑们的家里还要整洁,早晨7点,早餐已经结束,或者侍候园子或者盘在炕上聊天。他们会极力避免任何需要花钱的开销,每次我给的那很少的钱,总是很快被包裹起来,放进了炕柜。

这样一种生活宁静而自然,没有渴望也没有欲望,他们既不怂恿我要努力出人头地,也不期待我每次归来要满手的礼物。每一次必定询问的是:在外面有没有人欺负你?

十几年后的现在才明白,生活的心态最重要。

后来工资长到了几百元了,但是依然拮据,因为多出来一对双胞胎女儿,每次回老家,想起父亲的话,满心无奈。奶奶一边一个抱在怀里说,负担那么重,我帮你带吧,我就天天这么帮你抱着。

奶奶已经80多了,我当然不敢连累她。

再后来,每次回家,或者拿个几百元,或者手提肩扛的买一堆东西。奶奶总是惊讶得说,我花不了这么多钱,你拿回去吧。当然,最后它们还是被裹好放进了炕柜。

我跟姑姑们说,你们种地赚钱不容易,你们就负责出粮出力吧,我和妹妹负责出钱。

奶奶日渐衰弱,经常要挂点滴,这在农村,是一项非常奢侈的消费,尤其进入冬天,几乎几个月都要躺在炕上,直到来年夏天才会下地走动。我不知道奶奶的积蓄能否应付这样的开销,而自己唯一能做得,就是努力让她能够在晚年保持一点尊严,每次给奶奶的生活费,或者500或者1000元,并劝她不要再吃剩饭,如果确实不够用,就告诉我。

父亲过世后的第12年,奶奶也走了。送葬那天,在祖坟上父亲的坟前,我痛快地大哭一场,我完成了一个持续12年的任务。当然,后面还有爷爷,但是至少这12年,我应该算是完成了当年的承诺。

家族的亲友听说父亲临走时还留下这样一个任务给我时,皆唏嘘不已。

过了不久,一个姑姑来城里找我,说你奶奶留下一笔钱,我们商量了,还是给你吧。一共1万多。

这时是2000年的夏天,大多数人的月收入只有千元左右,这笔钱,相当于当时城市白领的年收入,我想不出来在老家的后院堆了几百个滴溜瓶子之后,奶奶是怎么有办法攒下这笔钱的。

我那时,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投资,全部的现金收集到一起,还不到这个数。

从资本的角度看,12年前,一位大学毕业生和一位农村老太同时开始了一场游戏,一个是富有活力拥有现代城市资源并获得政府各项待遇支持的未来精英,一个是人生暮年丧失劳动力没有基本生活来源依靠儿孙孝敬的农村老太,历经12年这样一个不断的路程后,双方居然打了一个平手。

想来想去,我把它总结为一场资本版的龟兔赛跑,偶尔会讲给要好的朋友听听。

父亲交给了我一个任务,我用12年完成之后,才猛然发现这个任务的后面还有一个收益比巨大的回报,换而言之,也是父亲对我完成任务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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