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骂别人的人也同样会被别人骂,比如胡适就认为王闿运写的诗是“假古董”:“王闿运为一代诗人,生当这个时代,他的《湘绮楼诗集》卷一至卷六,正当太平天国大乱的时代(1849—1864);我们从头读到尾,只看见无数拟鲍明远、拟傅休奕、拟王元长、拟曹子建……一类的假古董;偶尔发现一两首‘岁月犹多难,干戈罢远游’一类不痛不痒的诗,但竟寻不出一些真正可以纪念这个惨痛时代的诗。”(《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

王闿运辑《唐诗近体略录》一卷《八代诗选杂言》二卷,清稿本三

胡适对王闿运诗作的具体内容,也同样有着不满意,例如王作过一首《多难》:

岁月犹多难,干戈罢远游。

还持两行泪,遥为故人愁。

薄梦侵残夜,西风似旧秋。

江湖空浩荡,无路觅前游。

其实这首诗读来还挺感人的,但胡适却作了上文所引的批评。对于胡适的这些评价,萧晓阳认为胡有以偏盖全的倾向:“如果说此诗歌并不注重于对现实的描写无疑是无可辩驳的,但论王闿运之诗,皆归于‘不痛不痒’,则显然不合实情,以王闿运为代表的湖湘派诗人与桐城诗派及宋诗派诗人不同之处正在于此。”

王闿运辑《八代诗选》书牌

确如萧晓阳所言,“湖湘派”诗人虽然并不注重对现实的关注,但也并不等于他们在诗歌中无所表现,比如王闿运作的那首《赠翰林周学士寿昌》中所云:

嗟余抱玉求高价,白须趋走都堂下。

人生得失苦相欺,与君同被时人嗤。

一回相逢一回老,惟有诗思如婴儿。

同治十年,40岁的王闿运重游北京,眼前所见跟他当年在京时又有了较大的变化,于是他感叹于国家多艰而自己壮志难酬。而后王闿运再次重游北京,此次他还作了《法源寺留春宴集》,其第二首为:

古寺称资福,唐宗为悯忠。

于今忧国少,真觉世缘空。

天地悲歌里,兴亡大梦中。

杜鹃知客恨,不肯怨春风。

王闿运辑《八代诗选》卷首

咸丰九年,王闿运来京参加会试,他当时就住在法源寺。到民国三年时,王闿运再次来到法源寺时,当年的盛况已不能再现,这让他大为感慨,他在该诗的小序中诉说了当时难以名状的心态。因此,胡适认为“湖湘派”的诗人,尤其是王闿运不关心现实,这样的说法也不尽然。

王闿运的诗作中,以《圆明园词》最受后世夸赞,他给此词作了很长的一篇诗序,而该诗也同样是很长的篇幅,我仅节选该诗前端一小段如下:

宜春苑中萤火飞,建章长乐柳十围。

离宫从来奉游豫,皇居那复在郊圻?

旧池澄绿流燕蓟,洗马高梁游牧地。

北藩本镇故元都,西山自拥兴王气。

九衢尘起暗连天,辰极星移北斗边。

沟洫填淤成斥卤,宫庭映带觅泉原。

渟泓稍见丹棱泮,陂陀先起畅春园。

畅春风光秀南苑,霓旌凤盖长游宴。

齐白石给王闿运题书签

对于该诗,萧晓阳在《湖湘诗派研究》中给出了很高的赞誉:“《圆明园词》以汉赋宏大气势,加以梅村之情韵,而发心中之哀思。而其中规讽之语,又非司马相如《子虚》、《上林》之可比。”同时萧晓阳还认为:“诗人巧妙地将客观的叙述与心中的感慨融为一体了。”同时书中引用了钱仲联对该诗的评价:“独有《圆明词》,平视《连昌宫》。”王闿运的这首长诗在北京引起了较大的轰动,《湘绮楼诗文集·说诗》中有这样的记载:“杏农送诗来,伤心于故宫,至为发病。余诗不能愈疾,而反致人病,如何其可?”王闿运说有的人读到了他的诗,竟然伤心得生了病。这种情况也让王闿运很感慨,他说自己的诗不能治病反而让人生病,这让他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当然,他的这个说法也不无有着得意的心态。

雨中国曾国藩故居门前

王闿运诗作的大多数作品还是模古,刘世南在《清诗流派史》中说:“他的用字遣词都是《文选》式的,基本上是非八代及其前的字、词、句法不用。”而后该诗中列举出了王闿运的三篇诗作,其中第二首为《青石洞望巫山作》:

神山夙所经,未至已超夷。

况兹澄波棹,翼被祥风吹。

真灵无定形,九面异圆亏。

晴云穴内蒸,积石露嵌奇。

江湖汩无声,浩荡复逶迤。

呼风凌紫烟,漱玉吸琼脂。

赏心不期游,谁识道曾累?

若有人世情,暂来祓尘羁。

大雨把游客浇的没了踪影

对于这样的诗,刘世南评价道:“这类八代及其前的字、词的运用,使王氏的五古显示出一种浑朴高古的色调,表现为‘古色斓斑’。”即此可见,模仿隋代之前人的诗作,是“湖湘派”的主要创作方式,这也正是该派区别于同时代其他各派的主要特征,汪辟疆在《光宣诗坛点将录》中说:“近代诗人多祖宋祧唐,唯湖湘守八代初唐不变。”

对于这一点,王闿运也承认,因为他觉得模古是学诗的最重要手段,他在《说诗》一文中直言道:“乐必依声,诗必法古,自然之理也。欲己有作,必先有蓄,名篇佳制,手披口吟,非沉浸于其中,必不能炳著于外。”他的这个诗派在清末有着很大的影响,正如曾广钧所言:“中兴以来,诗家皆以湘绮为宗,余亦不能出其范围者也。非人人学王,以其才大,不许他人自立,而诗有习矣。”看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气,王闿运所主导的“湖湘派”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也必有其道理所在吧。

而后找到的胡安国手植柏

王闿运故里位于湖南省湘潭市湘潭县云湖桥镇云峰庵村山塘湾。参观完曾国藩的故居,从双峰赶到湘潭市,还未等进市,司机看到了路边有一辆空出租驶过,他立即追上前去向此车招手示意其停下,让我换上了这辆当地车。看来我是被这位司机像猪一样地被倒卖了。

坐上这辆倒换的出租车之后,我告诉了这位新司机自己的行程,他也不说话,开上车就走,我着急地问他你到底认识不认识,你还没有听清我要去的具体地点就开车,此司机说:我才开出租不久,市外的路我不认识,我带你去见老板。当地出租车很难打,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能任其摆布了。

依然挺立

在湘潭的一条小街上七转八转来到了一个小百货摊门口,从里面走出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红脸汉子,司机介绍说这是他的老板,此人手里拿着很大个的塑料茶杯,里面的溶液至少比我的杯子要多三倍。司机下车后,这位老板坐在了司机的位置上,他上车就问我去哪里,我的面前立即弥漫着很浓的酒气,我立即问他你是不是喝酒了,他马上承认的确如此,说自己就喝了一两白酒,我告诉他根据我的经验,喝到这个程度,恐怕三两都打不住,他马上改口说那可能是喝了二两,并且说自己开出租有十几年,喝二两酒肯定没问题。

我没有耐性一两一两地跟他继续讨价还价,但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别无选择,只好乘着这辆充满酒气的出租继续前行。本来乘出租车可以让自己得到片刻的休息,但眼前的这个状况,我也只能打起精神来,替司机也是替自己紧盯着车外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老板看了我的寻访名单后,他建议我先到云湖桥镇去找王闿运故居,因为这样不用走重复的路。今日的走法不顺利,其实我要寻找的几个点是在双峰镇前往湘潭的路上,因为上一个司机不明其意地不配合,使得我错过了这几个点,直接让他把我送到湘潭市,而现在打上湘潭的这辆车,又要掉头南下回驶去找错过的这几处寻访之点。如果遇到一件不顺利的事,那接下来肯定还会有不顺利的事发生,墨菲定律的确有道理。

可惜旧居没了痕迹

司机说自己路很熟,然而驶入乡间小径之后,他很快就不辨东西,我不知道是酒的作用还是他原本就不认路,我决定让他清醒一下,于是一改往日主动问路的习惯,坚持让这位司机兼老板下车去打听道儿。这种走法变得很艰难,因为沿途不断地遇到十字路口,且这些小路口都无标牌,所以每遇到路口都要停下来找人问路,然而在大多数路口却完全看不到人影,只能在原地等候,碰到过路人再问走哪条路径。

从昨天开始,湖南这一带一直在下雨,到今天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这也给问路增加了很大的难度,而此刻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我的心态又开始渐渐起急,但司机坚持说没多远很快就到了。

在路边偶然路过云峰寺,停下车跟司机同往寺内去打听山塘湾怎么走。寺庙很小,仅一明两暗的三间屋,有点像某人家中的供堂,院中的香炉却出奇的大,有点像大炼钢铁时的小高炉。我正打量间,从侧房走出老两口,两人看上去都有七十多岁年纪,男的告诉我这里就是云峰庵村,但山塘湾却在两里地之外,并主动提出带我前往,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我请他坐在前面指路。车行驶在乡间极窄的泥路上,路两边的水田都有两三米深,感觉这条路像架在空中,车边走边打滑,真让人担心不小心滑进水塘里。

寻访王闿运故居途中遇到的小庙

车在泥路上行驶了至少20分钟,行驶的距离我估计不足一公里,总算进入了村内,而后我向老人请问王闿运的故居在哪里,老人却说他根本不知道王闿运是谁。这个回答让我和司机都感到意外,但他又说他的亲戚家可能认识。于是把车开到他的亲戚家门口,过了几分钟,老人带着一位亲戚出来说,他们也不知道王闿运故居所在。

既然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好说,把您送回去吧。老人却回答,我就是要到这里来不回去了。司机闻听此言,本来在他那通红的脸上又增添了几分愤怒,他拉门就要下车,我一把拽住他,然后跟他说不寻找了,请他往回开。司机看了我一眼,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他忍住怒火,开车向村外驶去。在司机调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老人的脸上显现出了一种得意的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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