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华为后,刘江峰掉进了失败的魔咒里

两年前刚辞掉华为荣耀总裁职务时,刘江峰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总被人问道:“为什么离开华为?”昨天,他卸任酷派CEO,消息传出并证实后,圈里几乎没人再问:“为什么离开酷派?”

一切早有征兆。

乐视帝国风雨飘摇,酷派财报惨淡无光,显然,这位一年前被贾跃亭高调请来的前华为高管,未能实现当初“三到五年让酷派重回国产一线”的誓言,离开只是早晚之事。

这位在四川航空大院长大的理工男有“儒将”之称。他有文艺的一面:离开工作20年的华为时,他写过《时间未老,理想还在》,其中引用了米兰•昆德拉、哈佛校长、奥斯卡影帝等多位名人名言,回忆往事时也饱含深情,文笔细腻感人。

他曾意义风发,想要大干一番事业,但离开那个相对封闭的集体后,他接连遭遇了外部世界的残酷——夭折的生鲜电商“多点生活”在前,回天无力的酷派在后。

此刻,45岁的刘江峰大概是多少有些沮丧的。

宣布卸任酷派CEO时,他只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一篇COOL M7相关的新闻稿,配以“收山之作,敬请光临”。

相比两年前告别华为时的温情脉脉,这场离别显得有些残酷。

刘江峰是一个文艺型的技术男。

那篇洋洋洒洒3427字的《时间未老,理想还在》让人看到他深情的一面,公开场所现身时,他也喜欢引用名言。2015年,他作为优秀校友代表回母校东南大学演讲时,就引用了罗马尼亚诗人索雷斯库的诗《雷雨》作为开篇。

这或许是受家庭影响。刘江峰的父母都是清华毕业,他7岁前随爷爷奶奶在苏北农村生活,此后就回到父亲工作的四川内江航天大院,在配备了当地最好师资的大院学校里成长。

儿时的乡野生活也在他的性格里留下了烙印。

他有股子野性,不爱被束缚,“管了就会有副作用”。他自认在华为属于异类,“既不怕犯错,也不怕担责任。当然,运气好没有搞砸过什么,所以活下来了。”

1996年,华为以6000元的月薪把刘江峰招入麾下,当时多数人的月薪不过几百块,刘江峰也觉得,世界被颠覆了。

但那就是九十年代的深圳:有野心的公司们,不惜用最好的待遇挖来最好的人。

刘江峰在华为很顺利,他曾经在关键时刻做出重要决定:2013年6月,华为发布P6,试水中高端市场,量产之初没人敢下太大订单,从新加坡调回总部不久的刘江峰最后拍板:下300万订单,我为此负责。

这款手机最终出货量超过400万部。第二年,刘江峰在华为的事业走向巅峰:他加入余承东的消费者业务团队,担任荣耀CEO。

一年后,荣耀实现2000万部销量,销售额从1亿美元上升至20亿美元。

有业内人士称:荣耀本来是用来打红米的,结果直接用来打小米了。

事实上,在2013年被调回华为总部以前,刘江峰想过离开。事后谈及那段犹豫期,他给出的理由是“想做点新鲜的事情”。

他最终选择在荣耀高光时期转身。2015年4月,他在微博宣布离职消息。

“我终究是想到新的空间去闯荡一下,趁着青春的尾巴,中流击水。等多年以后回想今天时,我不希望后悔我不曾尝试,错过了又一次浪潮的到来。”

此前,在获悉刘江峰的离职意向时,正在欧洲出差的任正非紧急回国与之面谈,但终究没能留住这位“大将”。

离开华为后,刘江峰曾向媒体坦承老东家的问题:“华为成功有其内在因素,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70%的运气和30%的努力。”

华为的工作环境特点之一是封闭。十几万人的公司相当于一个小社会,身在其间的人,可以暂时不考虑外界的激烈竞争,只要像攻山头一样完成一个接一个的目标就可以。

“(离开华为)更多是因为公司太大了,这种文化多少都有点不适应。我也四十多了,还是希望自己出来做点事情。在一个企业呆了二十年,总是想有点变化的。”

刘江峰选择的变化是创业。

华为高管的创业,总有点财务自由后寻找人生意义的感觉。业内有说法:以华为的薪资待遇,高管完全没必要去创业。

离开华为前,刘江峰的年薪是八位数。他喜欢雪茄和玛莎拉蒂,四五辆高档车换着开;是HIFI发烧友,家里有上千个音响器材;爱摄影,莱卡、禄来、古董相机和最新款相机都有。

决定创业后,44岁的他成为“北漂”。第一件残酷的事情就是要暂别玛莎拉蒂和安逸的深圳生活。

“北京根本不欢迎我,既买不了房,也买不了车,交通那么拥堵,好天气还得掰着手指头数”。他一度吐槽。

创业一开始很顺利。

外面的世界先展现出温柔美好的一面——华为荣耀的光环让刘江峰在没有商业计划书、没有logo的情况下拿到了1亿美元的天使轮。

他租下南锣鼓巷的一套四合院作为办公室,创办了生鲜电商多点。

那是当年的风口。2015年,全国生鲜电商交易规模达到560亿,入局者既有天猫、京东、亚马逊、顺丰优选、一号店、我买网这些综合类电商无一缺席,本来生活、天天果园拿下数千万融资的消息,也频频为赛道加速。

多点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它有IDG等投资天团支持,依托物美,除刘江峰之外,高管团队颇为豪华,分别来自华为、京东、唯品会、物美,前景一度被看好。

在资本加持下,多点一度增长迅猛。根据公开数据,多点在上线四个月后拥有280万APP 注册用户,100万微信服务号用户。2015年8月底,仅北京地区日均订单已经突破15万。

然而,这是烧钱得出的成绩

随着业务推进,多点内部的问题逐渐浮出水面。有媒体报道,由于复杂的股权结构和人员构成,到2015年年底,CEO刘江峰基本被架空,物美取得了对这家创业公司的实际控制权,一位投资人成为公司日常管理者。

影响随之而至。

据内部人士透露,刘江峰实际掌权时,多点的GMV(一定时期的成交总额)曾经拉升到5.5亿元/月,到2016年2月,这个数据已经下滑到3亿元/月。

风口也在逐渐消失,到2016年,资本方对O2O领域逐渐失去耐心。3月,有媒体曝光刘江峰和多位华为系合伙人撤出,公司启动超过50%的规模裁员。

刘江峰后来只保留了多点董事长的职位,鲜少公开露面站台。

这一年,他大概经历了在华为数年、甚至十几年才会有的起伏。2015年9月,他在为多点四处奔波时一度感慨:

“一天会议结束,说得肝儿颤,车轱辘话那个呼呼的。爬山登顶,西湖美景尽收眼底......时光不老,半年之间,两个世界,犹如硬币的正反面,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人生体验。好像锋利的光刀片,清晰地隔断过去与未来,过去是一面透明的墙,看得到,回不去。未来倒向脱轨的卫星,仿佛要重活一遍青春。”

他没有想到,这段在陌生领域奋战的时光将很快翻篇。一年后,在贾跃亭的盛邀之下,他接手酷派,走进了另一段滋味迥然不同的故事里。

2016年8月,在当时还叫乐视体育生态中心的五棵松体育馆里,刘江峰走进了乐视的梦。

刘江峰的出场很“网红”,他讲段子,调侃雷军的“Are U ok?”、VIVO发布会上的老板落水、甚至还有老东家华为“三年超三星五年超苹果”的狂言。

登场前他还发了一条推销Cool 1发布会的朋友圈,言语间颇有贾跃亭的风格:“性格青年来吧,一起改变世界!”

余承东毫不客气地留言:现在每个人动不动就说要改变世界。改变世界并不容易,还是改变自己吧。

刘江峰自然没当回事。凭借在华为19年的底气,他一头扎进了贾跃亭的生态里。

他一度很有信心,发出“三五年带领酷派重回一线”的豪言壮语。但酷派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过去20多年职业生涯的经验:

一方面,酷派作为曾经“中华酷联”一份子,背着老牌手机厂商的荣光,失去运营商补贴后,转型艰难举步维艰,而前酷派总裁李斌的失势,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人心涣散;另一方面,乐视本来也是家复杂的公司。

酷派复兴最大的门槛还是资金。

2016年11月,贾跃亭承认问题的内部信发出后,酷派股价一路下挫。此后几个月的日子,被刘江峰形容是“端着金饭碗讨饭”:很多银行拒绝贷款,董事会也同意卖地筹钱的提议。

而根据酷派集团在今年5月公布的数据,2016年酷派营收近乎腰斩,净亏损达42.1亿港元。

最近,酷派更是连续三次发布公告,以审计问题为由推迟发布财报。两周前,酷派被曝因业绩不好解约大批应届生。

刘江峰曾经表示不后悔接手酷派:

“我当时人在局外,对乐视也确实看的不太明白,觉得这家公司非常激进,梦想和布局都很大。我也担心乐视资源能不能跟上,人员能不能跟上。但我觉得老贾很有追求,很有勇气。而且,我们之间原先私人关系就不错,是朋友。”

在本月酷派新派发布时,刘江峰也还在说“酷派要活下去”。

但当时,他的言语间已经少了一年前的坚定和自信——高层出走、银行追债、销量亏损、被房地产公司收购等一系列传闻,把忧愁塞进了这位理工男的眉宇之间。

时过境迁。在孙宏斌的新乐视体系里,业绩不佳的酷派成了需要被洗牌的业务,当年被贾跃亭高调请来的刘江峰,自然也成为新乐视“去贾跃亭化”的牺牲品。

直到8月最后一天,尘埃落定,刘江峰结束了他离开华为后的第二段旅程。

只是,相比2年前的意气风发,这位45岁的中年人多了些让人唏嘘的命运感。刘江峰信命。他相信华为的成功70%靠运气,谈及自己命运时也说过:

“我觉得70%还是要靠命,只不过命为什么给你不给别人?那才是剩下30%,好运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刘江峰的下一趟征程尚未确定。此时,用当年离开华为时辞职信里《时间为老,理想还在》的一句话来表达刘江峰的今日心境,大概也是极其合适宜的。

“而我,终于是要离开了,再次走向充满末知的未来,也许我命中注定,一直向往on the ro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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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缘 江岳
来源:首席人物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