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理学有分为濂、洛、关、闽四大派,这应当是从地域上的分法。濂指的是濂溪,故濂学的创始人是周敦颐;洛指的是洛阳,因为二程长期在这里讲学;关指的是关中,这是张载的主要讲学之地;而闽指的是福建,这是因为朱熹长期讲学于福建的建阳等地。

对于这个并称,后世多有使用,比如清儒张伯行在《濂洛关闽书原序》中说:“宋兴而周子崛起南服,二程子倡道伊洛之间,张子笃志力行关中,学者与洛人并,迨至朱子讲学闽中,集诸儒之成,而其传益广,于是世之言学者,未有不溯统于濂、洛、关、闽而以邹鲁之道在是,即唐虞三代之道在是也。”

张伯行在这里简述了宋代理学的状况,他是从周敦颐讲起,而后又提到了另外三派,最后他总结到,这四大派所传者就是真正的孔子之道,也同样是上古三代的思想结晶。

张载撰《张子全书》十五卷,清乾隆四十八年临潼宋廷蕚刻横渠书院藏板本,书牌

用地域来划分理学派别是否合理,在此暂且不论。这里则主要讲讲其中关派的代表人物张载。从个人履历看,张载能够独创一派跟几位重要人物有一定的关系。张载的父亲张迪原本在朝中任官,后来任涪州知州,在任上病故。当时张迪的两个儿子尚很年幼,张载15岁,张戬年仅五岁,而他们的家乡远在开封。那个时代从四川的重庆返回开封,路途遥远而艰难,两个孩子跟着母亲陆氏,把父亲的灵柩运回了开封,这个过程十分不易。

当他们走到陕西眉县横渠镇时,前方发生了兵变。路途被阻,他们只能住在横渠的大镇谷等待。没过多久,身上的盘缠就快花光了,于是母亲陆氏就跟两个儿子商量,决定把张迪的灵柩在当地找个地方安葬。又经过一番周折,他们终于将张迪安放在了大镇谷迷狐岭上。自此之后,陆氏就带着这两个儿子在大镇谷定居了下来,于是张载也被后世认定为陕西人。

张载一家定居于横渠之后,张载一边在此为父守孝,一边到离村北约十里地的崇寿院读书。多年之后,张载考中了进士,前往朝中为官,后来又辞官返回横渠镇,在崇寿院讲学。他的返回得到了蓝田吕氏兄弟的帮助,他们对崇寿院进行了扩建。张载去世后,这里又成为其弟子们祭奠他的祠堂,再后来,这里就被称为了横渠书院。

张载撰《张子全书》十五卷,清乾隆四十八年临潼宋廷蕚刻横渠书院藏板本,卷首

张载在少年时代曾跟一位叫焦寅的人学习兵法,那时朝廷正训练军队准备跟西夏开战,而范仲淹当时任陕西招讨副使兼延州知州,这延州就是今天的延安。张载听说之后,专程跑到延州去找范仲淹,虽然他当时年仅21岁,却给范仲淹上了平戎策。

范仲淹肯定觉得这位年轻人很有理想,但他的出兵建议也一定有些幼稚。于是范决定启发这位年轻人走上正路,《宋史·张载传》中称:“年二十一,以书谒范仲淹,一见知其远器,乃警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范告诉张:你要好好学习,去做一位儒生,不要琢磨打仗的事。范让张回家读《中庸》。

张载祠的文保牌

关于张载见到范仲淹时的年龄,《宋史》上说是21岁,但张载的弟子吕大临在其所写的《横渠先生行状》中却说:“当康定用兵时,年十八。”究竟是18岁还是21岁?张立文在《宋明理学研究》一书中经过一番考证,他的结论是:21岁。

张载听从了范仲淹的劝告,回家之后开始苦读。然而他读了《中庸》等儒家经典后,还是觉得不过瘾,《横渠先生行状》中称:“先生读其书,虽爱之,犹未以为足也,于是又访诸释、老之书,累年尽究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

门口全景

此后,张载又开始读佛教及道教典籍,等他对此读熟之后,感觉到从佛、道两家中仍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真理,于是反过来,他又开始研读儒家的《六经》。这一读,读出了名堂。后来他前往首都开封,竟然能开堂讲解《周易》。《二程集》中的《河南程氏外书》中有这样一段话:“横渠昔在京师,坐虎皮,说《周易》,听从甚众。一夕,二程先生至,论《易》。次日,横渠撤去虎皮,曰:‘吾平日为诸公说者,皆乱道。有二程近到,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横渠乃归陕西。”

看来,张载讲课的姿态很有大师范儿,他竟然坐在虎皮椅上。一般而言,坐在虎皮椅上者大多是军事长官、元帅将军级的人物,这可能跟张载年轻时学过兵法有关吧。但某天,二程兄弟来了,跟张载探讨《周易》。第二天一早,张载就让他人把椅子上的虎皮撤走了,而后跟身边的人讲:我平时给你们所讲的《周易》,其实并不正统,昨天我跟二程探讨了一番,发现他俩才是真正懂《周易》的人,我可比不上他们,你们还是跟着二程去学习吧。之后,他就卷起铺盖卷从洛阳返回了陕西。

张子故里碑

对于这段记载,历史上有不同的看法,那时张载已经38岁,而程颢26岁,程颐25岁,这么小的年龄是否有了如此成熟的思想,这一点值得推敲,更何况以上的那段记载是出自二程的弟子,故其所言的客观性受到了后世的怀疑。然而张载去世后,关学没有洛学那么发达,更为重要者,是张载最著名的弟子吕大临,在张去世后又转拜二程为师,所以关学的一部分弟子后来都归属了洛学。也正因如此,后世有一种说法是张载曾经跟二程学习。

二程著名弟子之一的游酢,在《明道先生书行状后》中有如下的说法:“先生生而有妙质,闻道甚早。年逾冠,明诚夫子张子厚友而师之。子厚少时自喜其才⋯⋯既而得闻先生论议,乃归谢其徒,尽弃其旧学,以从事于道。其视先生虽外兄弟之子,而虚心求益之意,恳恳如不及,逮先生之官,犹以书抵扈,以定性未能不动致问。先生为破其疑,使内外动静,道通为一,读其书可考而知也。”这里所说的“明道先生”,就是程颢。

游酢明确地说:程颢在年轻时,张载就拜他为师了。张载原本很看重自己的学识,而自他遇到了程颢就不再教徒弟,并且放弃自己的学问专心跟程颢学习。

显然,这种说法另有深意在,如果张载曾经跟二程学习过,那就意味着关学虽然自成一家,但它却出自洛学,而这种说法的出处之一,竟然是吕大临给其师所作的《横渠先生行状》,此《状》中有这样一段话:“共语道学之要,先生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乃尽弃其学而学焉。”

这里说张载于宋嘉祐二年前往开封考进士,他在此见到了二程,而后一同探讨道学,一番交谈之后,张载放弃了自己的学说,转而跟二程去学习。

关学思想文化展

可能是这句话说得有些过分,故《行状》的另一个版本将此话改为:“乃尽弃异学,淳如也。”虽然这句所改没有再说张载跟二程学习,但也同样是张见到二程后,放弃了自己的旧说,而后学问才变得纯正。

对于这种说法,朱熹替张载打抱不平,《伊洛渊源录》卷六小注中引用了朱子的说法:“按《行状》今有两本,一云‘尽弃其学而学焉’,一云‘尽弃异学,淳如也’。其他不同处亦多,要皆后本为胜。⋯⋯然《龟山集》中有《跋横渠与伊川简》云:‘横渠之学,其源出于程氏,而关中诸生尊其书,欲自为一家。’故予录此简以示学者,使知横渠虽细务必资于二程,则其他固可知也。⋯⋯而横渠之学,实亦自成一家,但其源则自二先生发之耳。”朱子在这里说关学出于洛学是杨时的说法,朱子认为这种说法不正确。朱子是从关学和洛学的学术思想相异着眼,他认为张载能够自成一家,其只是受了二程的一些影响罢了。

张横渠手植柏

以上说法,除了朱熹,余外的都是二程的弟子。程门弟子中,最著名者乃是吕大临、杨时、游酢和谢良佐,这四人并称为“程门四先生”,故而这一类说法基本上都是出自程门弟子。

那么,二程是怎样的态度呢?《河南程氏外书》卷十一中载有如下一段话:“吕与叔作《横渠行状》,有‘见二程尽弃其学’之语。尹子言之,先生曰:‘表叔平生议论,谓颐兄弟有同处则可,若谓学于颐兄弟则无是事。顷年属与叔删去,不谓尚存斯言,几于无忌惮!’”

张载雕像

这段话乃是小程所言,针对的就是吕大临在《行状》中所说的“见二程尽弃其学”,小程在这里引用了他哥哥的话。因为张载是二程的表叔,所以大程说表叔当年跟他们探讨学问,只是各有各的观点,不应当说表叔曾经跟自己学习。大程看到吕大临的这个说法后,曾嘱咐过吕把这段话删去,没想到小程再看此书时这句话还存在,于是小程就指责弟子们说:这种做法太肆无忌惮了。由此可见,作为当事人的小程都不承认张载曾拜他兄弟二人为师,那么程门弟子的那一系列说法,自然也就站不住脚了。

张载的这趟开封之行颇为顺利,他见到了二程,并在一起探讨了学问,而更重要者,他在这一年还考中了进士,本年的主考官是欧阳修。跟张载共同考中进士者,还有苏轼、苏辙兄弟。张载在朝中为官时期,正赶上王安石搞变法,张载的弟弟张戬虽然比哥哥小十岁,却比兄长早四年考中进士,当时张戬在朝中任监察御史。

张氏兄弟都不支持王安石的变法,但张载说话比较婉转,而张戬却跟王安石针锋相对。《伊洛渊源录》卷六中记有这样一段事:“张戬为监察里行,请罢条例司,因诣中书,极陈其事,辞气甚厉。介甫(王安石)以扇掩面而笑。戬怒曰:‘参政笑戬,戬亦笑参政所为事耳!岂惟戬笑,天下谁人不笑之者?’旸叔(陈升之)解之曰:‘察院不须如此。’戬顾曰:‘只相公得为无过邪?’退而家居申台,不视事而待罪。”看来张戬当面就驳斥王安石,一点儿面子也不讲。而后张戬被乏官外放,张载觉得自己必受株连,于是就借口有病而辞官,返回了横渠镇。

张氏父子三人墓

张载回到横渠后,一边教学一边苦读,《行状》上称他:“横渠至僻陋,有田数百亩以供岁计,约而能足,人不堪其忧,而先生处之益安。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亦未尝须臾忘也。”

经过这一番深度思考,他终于在熙宁九年的秋天,写成了一部重要的书《正蒙》。对于此书的来由,《行状》上又称:“熙宁九年秋,先生感异梦,忽以书属门人,乃集所立言,谓之《正蒙》,出示门人曰:‘此书予历年致思之所得,其言殆于前圣合与!大要发端示人而已,其触类广之,则吾将有待于学者。正如老木之株,枝别固多,所少者润泽华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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