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官的与老百姓始终是对立的。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当官的做了哪件好事哪件坏事,老百姓肚子里都有一本账!

这天傍晚,李二茂出了家门,直奔村外的柳河大堤,这些日子洪水暴涨,大堤上吃紧,县乡各级都下达了严防死守的命令。李二茂从前当过村里的村长,如今虽说年纪已大,但也主动加入了村里的防守队,昼夜轮流巡逻。

当二茂老汉走到大堤下的一个看瓜棚旁边时,忽然脚下一绊,“扑通”摔了个大跟头。他以为是堵漏的草包、编织袋啥的,爬起来用手电一照,竟然是个大活人横躺在路上。谁?乡里的副乡长居春龙。

居乡长是在这次抗洪中被派驻在土沙村大堤防守段上的负责人,二茂老汉不由吃了一惊,赶紧蹲下身来又是扳又是叫的:“居乡长,你这是咋了?”

“没,我没……”居乡长身上散发出一股熏人的酒气,嘴里咕噜着什么,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捉住二茂老汉的胳膊,一手举着半瓶酒,僵硬着半截舌头:“喝,再、再来八两,没、没问题……”说着一个踉跄,又像摊稀泥歪倒在地上,竟呼呼地酣睡起来。

天哪!二茂老汉一下子明白了,早听说居乡长爱喝酒,显然是因为抗洪守堤这些日子熬不住了,今天又不知在哪儿喝的!

这工夫,好几个巡堤的村民也赶了过来,他们紧张地告诉二茂老汉说,刚才县里发出紧急汛情通报,由于上游又突降暴雨,今晚十点左右将会再次出现特大洪峰。当他们看到居乡长醉成这副样子后,一个个都气坏了,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二茂老汉一把拉过一个叫留根的说:“你家里不是有一种能解酒的药吗?快去拿来。”

留根没好气地指了指居乡长:“你是要把他弄醒?”

二茂老汉点点头:“眼下,他是领大伙儿的头呀!”

留根是个嫉恶如仇的庄稼汉,平常提起有些当官的事儿,就爱发些牢骚,这会他脾气又上来了,颈脖子一梗:“二茂叔,拉倒吧!死了张屠夫,不吃连毛猪。今晚守堤没他这个当官的,咱们大伙儿还不照样能顶上?”说完,就要拉着二茂老汉离开。

二茂老汉跺脚道:“他是干啥吃的?这样也太不像话了?”

留根冷笑着哼了一声:“我看呀,这才好哩……”

“放屁!不看看时候,还好啥好?”

见二茂老汉没听懂自己的意思,留根道:“二茂叔,你莫不是忘记了,从前你当村长是怎么被人撸了的?”

“我?”二茂老汉听了一愣。

大前年开春,乡里为了新造办公大楼,居乡长下令各村按每个人头摊派集资款,由于当时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一些村民家中拿不出钱,身为一村之长的二茂老汉实在不忍心去逼他们。最后,土沙村由于没能按规定期限完成集资款任务,在乡里的三级干部大会上受到了批评。二茂老汉为这事跟居乡长争辩了几句,想不到居乡长大发雷霆,说这是玩忽职守,当场就宣布撤掉了二茂老汉的村长职务。

不提倒也罢了,现在留根一提起这段窝囊事,当年的情景好像忽然又出现在了眼前,二茂老汉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愤,憋得他心里发痛,额角上青筋暴突,嘴里一个劲地喘粗气:“奶奶的,这些个当官的耍起威风来,简直是没有一点人情味!”

见二茂老汉气得不行,留根接着把话挑得更明白了:“我那在县上的老同学,刚才打电话给我透了个信儿,说今夜县长亲自带队上堤查看防守情况,已经出发了。咱们这段堤属于险情地段,是县长必到之处,县长来了一查问有这种事儿,不当场撸了他的官才怪哩!”

二茂老汉点上一支烟,闪着两眼吸了一大口:“嘿,县长又不是你当。”

“这可不是说着玩,”留根道,“前些日子我看报纸上说,有个地方整顿会风,开会的时候正碰上两个官儿在会场上打瞌睡,当场就被抓了典型撤了职。现在抗洪是非常时期,啥都特事特办,就像那战场上就地正法逃兵一样哪!”

听到这儿,另几个村民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插上了嘴:“我看差不离,他当干部的不领着大伙儿守堤,反倒醉成这副熊样,性质严重哩!”“就是,按性质他就够‘玩忽职守’这一条,不正好是往枪口上撞吗?”

“奶奶的,风水轮流转哪!”二茂老汉看看地上酩酊大醉的居乡长,又抬眼看看前面大堤上亮着的电灯,古怪地撮了撮牙:“这儿太背了,来呀,咱今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给他换个亮点儿的地方,让他露露脸,好好出出风头!”

“好哩!”几个壮汉搬头的搬头,拽腿的拽腿,很快将死猪一般的居乡长抬到堤上,扔在了一盏电灯下的草包上面,然后,他们又将那半瓶酒按在居乡长的手里,将酒瓶口对着他的嘴边,摆成了副喝酒的样子。

“居乡长,今儿你就慢慢地喝吧,在这儿喝着等县长来!”二茂老汉狠狠吸了一大口烟,解气地扔掉了烟头。

没一会,河水湍急起来,一团团漂浮物打着漩涡飞奔而下,发出忽远忽近的呼啸声,像是闷雷在水底轰隆作响,震得大堤微微颤动——特大洪峰来了!

忽然,前面有人惊呼起来:“不好啦,你们快来看!”

二茂老汉奔过去,只见眼前外堤出现了一条几米长的裂缝,在激流的冲刷下,那裂缝正在逐渐延长加大。这是塌方的征兆,必须尽快调集人马,用大量土袋从外河的水底下垒围加固。他忙朝留根喊道:“快,快敲大锣!”

大锣就在近旁的树干上挂着,抗洪期间,这是大堤遇有紧急险情的报警信号。“当当当……”锣声在寂静的夜空里回荡,很快,远远近近的村子里出现了繁星般移动的灯火,村民们正从四面往这里奔。

二茂老汉转身向后跨出几步,那里有一大堆装满土的抢险袋。他扯掉布褂,顺势又朝旁边地上瞥了一眼,那居乡长打了个嗝,还在“呼呼”地响着酒鼾。“好小子,等过了这刻儿工夫,你他妈可就完了!”他骂着,弓腰将一只沉沉的土袋扛上了肩。

可是,二茂老汉扛着土袋跑了几步后,忽然又顿住身子像想起了什么,将土袋“通”地往脚下一扔,然后,他返身捡起一只塑料水桶,从河里提起满满一桶水来到了居乡长的跟前。

大家不知他要干啥,都转过脸来:“二茂叔,你这是……”

“还是给他留条道儿吧。”二茂老汉说着,将那桶水对着居乡长的脸。“哗”地泼了下去!

河水有点凉,居乡长被这凉水一泼,猛地惊醒过来,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神情迷蒙地嘀咕着:“干什么?谁开、开玩笑……”

“奶奶的!”二茂老汉吸足了一口气,咬咬牙走上前去,抬起他那蒲扇般的右手,轮圆了胳膊,只听“叭”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居乡长的脸上!

这一巴掌太重了,居乡长踉跄几步,“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但很快又站起身来,瞪着两眼打量周围,他酒彻底醒了!

“居乡长,前面大堤裂缝了,赶快抢险哪!”二茂老汉惊雷一般地吼着,将那只土袋狠狠砸在了他的脚下。

“我……啊呀呀!”居乡长的面孔在急剧扭曲、颤抖着,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大惊失色,满肚的酒刹那间变成了一身冷汗!他没命地扛起那只土袋,向裂缝的堤边冲去……

据说,几乎就在这同时,县长带着防汛指挥部的人马也巡察到了现场。由于报警抢险及时,大堤被保住了,而居乡长的命运,自然也化险为夷,绕过了一“劫”。

事后,留根他们都为二茂老汉的举动感到纳闷,悄悄问他,为啥在那关键时刻又改变主意,推了居乡长一把?

二茂老汉说:“我是狠不下那个心呀!你们想想,村里那座小桥是谁让修的?去年大伙儿种的小辣椒卖不出去,是谁帮着牵了线?他当官儿的这些年,也还做过几件好事哩!”

文/叶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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