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琴声，弹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现在，他仍是孤身一人，依然在操刀救人，只是再没有人听到他弹琴了。

朱自农是脑外科主任，干的是开颅的活。他的手指细长如笋，是天生的外科医生的手。传说他刚毕业到医院时，因新来的毕业生都想到外科工作，僧多粥少，外科主任只好亲自从毕业生中挑选。当他和朱自农握手时，不禁叫了一声：“好手！”

那确实是一双好手，既能手术，又能抚琴。在联欢会上，朱自农一曲《良宵引》，弹得吴江枫落，楚岸霜横。特别是他弹琴时，那安闲的气度，倾倒了医院许多年轻的女医生。一年后，其中的一个女医生成为了他的妻子。又十年后，他的妻子遭遇意外，走了。

朱自农没有再娶，他一直在外科操刀。成为脑外科主任后，他被某医科大学聘为客座教授。他虽没有去学校上过一堂理论课，却为医学院带过好多届实习生。朱主任对病人和学生总是轻声细语的，有着亲人般的温暧。

有个女实习生叫余洁，毕业后考回这家医院。她费尽心力到脑外科，为的就是能够操刀开颅，在朱主任手下工作。主任精湛的医术、高超的琴艺让余洁倾心。然而，主任每天吃盒饭，每天自己洗衣服，让余洁心痛。余洁暗暗地说：“我要照顾他，我要嫁给他。”直到有一天余洁向朱自农表白时，他虎着脸说：“你才多大呀，对父辈，要正经说话。”说完，不看余洁，径直走了。

单看余洁这个名字，温温柔柔的，可性子却是烈烈的。一日，她横下心来，在科室的黑板上，写下了六个字：“朱自农，我爱你！”整个脑外科哗然。朱自农主任从办公室出来，一声不吭地把字擦了。同事们纷纷上门作说客：主任，你这是何必呢？人家姑娘都向全世界宣告了，你这样拒人千里，叫她以后怎么面对？

“荒唐！我怎么能害人家小姑娘一辈子！你们都不要再说了。”朱自农主任拍着桌子，一反平时的轻声细语，把说客们轰走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余洁见爱情无望了，不吃不喝，身体一衰弱，就躺倒在床。朱自农主任来了，他附耳对面容憔悴的余洁说了句什么，余洁顿时有了精神，从床上一跃而起。

朱自农家里干干净净的，没有单身男人的那种邋遢。客厅里放着琴，墙上挂着一幅洪水图。余洁初到主任家，觉得那幅洪水图和客厅不甚协调。它是一张黑白放大的照片，拍摄的技术也不咋地。茶几上放着一张发黄的报纸，头版新闻是《生死之际的支农女医生》。说的是上世纪90年代的一天，突发的山洪冲毁了木桥，桥瞬间被冲毁了。正在桥上行走的一对市医院的夫妻，被迫站在桥墩上，随时可能被下一股洪水冲走。他们是送医下乡的医务人员，正要去对面的卫生院坐诊。救援的人员及时赶到，他们向桥墩扔绳索。女医生先接到了绳子，但她却把绳子递向男医生。就在她递绳的那一刻，脚下失去重心，跌落进洪水中。

余洁眼睛湿了。当年的男医生就在她的眼前，被洪水卷走的女医生就是他的妻子。朱自农对余洁说：“我弹一首曲子，你听听吧。”他用《忆故人》的古琴曲，弹的是陆游的《沈园诗》：“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余洁明白了。那夜的琴声，弹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多少年后，余洁还能听得见。

直到现在，朱自农主任仍是孤身一人，依然在操刀救人，只是再没有人听到过他弹琴了。

来源：扬子晚报繁星版 编辑：张晨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