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耶苇

自从读了《边城》,凤凰成了我的一个梦,总觉得它离我并不遥远。

而我,更愿意将茶峒看作凤凰,尽管两者并不等同,可我固执地赖在梦中,盼望着能遇见清清的江水,悠悠的渡船,高岗上的青青翠竹,端午节隐隐的锣鼓声……

说出自己的执念,朋友们常笑我太浪漫,太文艺,“哪来那么多诗情画意呀”。

此刻,我正在路上,车窗外的绵绵青山纷纷倒带,而凤凰,你正在等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慕名者吗?

抵达的时刻,正是傍晚,华灯初上。此时,正是凤凰最美的时刻。

两岸古楼林立,都三四层的样子,四角飞檐,青砖黛瓦,油漆有些古色古香的韵味。

车子进入县城,渐感逼仄,路上人群、车辆显得有些拥堵,好不容易下一个坡,穿过狭窄的巷子,找到事先定好的酒店,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而古城却越来越亮了。

酒店没有电梯,爬楼而上,发现是一处河景房,沱江水缓缓流淌,对岸楼阁尽收眼底。阳台上,一处巨大的吊篮晃晃悠悠,自然惬意。

匆匆洗把脸,沿河道找一处餐厅,靠窗临水而坐,饮茶清谈。

一窗好月,盈盈垂挂于幽蓝的天幕,而我们正被这温柔的夜拥入怀中。河风送来湿漉漉的水气,拂去满身的燥热,岁月,一片静好。

幻想着,此刻可以定格,任思绪自由地飘荡于夏江夜月下……

窗外人声鼎沸,偶尔传来隔壁酒吧歌手的弹唱,那是上个世纪的粤语歌《光辉岁月》、《千千阙歌》,恍然有种穿越的感觉。

古朴的街市,自弹自唱的歌手,流淌忧郁的调子,那是我的青春吗?

千里之外邂逅青春的歌谣,心里莫名涌起五味杂陈之感,亦喜亦忧,亦真亦幻。痴坐良久,竟是半天无语。

沿河道漫步,两岸四角飞檐的古楼早已被灯火装点得璀璨迷离,灯光倒映在沱江里,流光溢彩。水中偶有游船,也闪烁着彩炫的灯光。

一路走在青石板路上,满目都是喧扰。想起来时的路上,车辆也并不多,却为何小城的夜晚如此拥挤、繁华?这满街的人是倏忽冒出来的吗?

路边每处空档几乎都被各类小贩侵占了,甚至连河道上的水泥墩也没有空隙,兜售小饰品的大妈大婶们不时吆喝着,还有专梳彩线辫的老奶奶,卖许愿灯的小姑娘……

不知怎的,想起了聊斋里的“罗刹海市”,疑似进入幻境,这儿的一切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抬起头,发觉这些古楼其实都是仿造的,而且,很多变成了客栈、酒店。打着土家苗家白家民族旗号,染上了浓郁的商业气息。哪里还有吊脚楼的踪影?

这真的是沈从文魂牵梦萦的故里?我想,沈老如果还在,他会感到一种刻骨的孤独吧,毕竟,这片沾染世俗和功利的江水,怎能盛得下翠翠和傩送二老的爱情呢?

更多的楼阁变成了通宵歌声缭绕的酒吧。有热烈喧嚣的,也有清寂幽冷的清吧。

热酒吧里声音震耳欲聋,人们在纵情狂欢,高歌豪饮。生活的压力,情感的痛楚,过剩的激情全部在这里爆发、释放。那如嘶如嚎的歌声令人生畏。

而清吧里飘来的,更多的是苦涩与忧伤,那儿往往门庭冷落,偶有几对情侣选靠窗位置坐下,点一杯咖啡或果计,慢慢缀饮,喁喁私语。

歌手正慢悠悠地唱着赵雷的民谣“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舒缓清澈,感觉这歌倒挺配当下的意境,只是更清寂。

在一片火热的嘶吼与温柔的清唱中,这座城显得那么孤独与疲惫。

再细看酒吧的名字,“遇见”“湘西往事”“在路上”……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如一只只迷惘的眼眸……

原来,其实有很多漂泊的灵魂,一直的路上,释放情绪也罢,寻觅往昔情怀也罢,终归是寂寞罢了,比他们更寂寞的,其实还是凤凰。

因为,劲霸的歌舞,天价的美酒,悠扬的吉他,情侣的小浪漫,这一切都与凤凰无关,她只想躲起来,躲进一段水意淋漓的文字里,看烟雨,看小桥,看渡船……

它终归是需要静的,这一切,似乎只有那个桥上吹箫的男子能懂。他端坐在桥墩上,正兀自吹奏着《芈月传》片尾曲《西风》。

淡淡的风,皎洁的月,清瘦的男子,一袭白衣,略有些古风古意,曲调如泣如诉,隐含几许人世沧桑。

而他的表情却是淡漠的,脚边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散乱的是路人放进去的一元、五元、十元的散钞,他全然不顾,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乐音中,似遗世独立的君子,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全无干系。

抑或,浮世的繁华,人情的冷暖,他早已尝够,只是,生命在浮沉中变得笃定从容。他,孤独的行者,却更近地贴近了古城的灵魂。

夜已深,耳畔依旧歌声盈耳,而我们赶了一天的路,已然疲惫不堪。

“走,去沈从文故居留个影吧,否则不是白来这一趟?”在青姐的提议下,我们又摸索着寻找,总算在一个小巷深处看到了“沈从文故居”几个大字。

竟然毫无想象中的喜悦与激动,甚至毫无兴致打量这座曾经承载沈老最纯美光阴的老宅,匆匆留影,如完成一项仪式一般,便转身决然离去。

凤凰,注定是寂寞的,而我寂寞着它的寂寞,蘸水留下这几行字,权作此行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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