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元现金，一只三万多元的手表，还有随身戴着的一些金器，这是离家十年的杨某被警察带回国后，所能带回来的所有财物。

警察清点完之后，按照杨某自己的意愿，把这些财物交给了他的父母。

这是40岁的杨某，第一次把自己赚来的钱交给父母，很有可能，这也是最后一次。

十年前，杨某背上一条命案，案发当天匆匆离开老家温岭，出逃缅甸，一逃就是十年。

杨某说，这是他欠下的债，现在终于回来还了。

酒后，杀人

2007年2月22日，农历正月初五。

那一年，杨某年满30岁。按照温岭当地习俗，儿子到了30岁，应该顶天立地，但父母的愿望落空了，儿子照旧还是只会从家里拿钱，和一帮狐朋狗友吃吃喝喝。

父母嘴上不说，心里却隐隐担心。只是，他们没想到，担心的事情来得这么突然。

那天晚上，杨某带着朋友，进入温岭市区有名的“超越神话”KTV。

那里有个叫佳佳的姑娘，跟杨某关系不一般，两人在包厢里喝酒唱歌。

杨某知道佳佳有男朋友，他趁着酒兴，说晚上要见见她男友，让他把佳佳让给自己。杨某给那个男人打了电话，两人约在KTV见面，他们要为佳佳的事情，好好谈谈。

晚上11点半到11点40分，两个男人根本没说几句话，就直接从包厢撕扯到室外广场。

广场上，杨某打电话叫来的5名小年轻已经到位，其中两人手里拿着砍刀。

杨某没说话，扬了扬手，5个人冲向佳佳的男朋友。

佳佳的男朋友瞬间就倒在血泊中。他失去知觉后，还有人朝他的身上又捅了几刀。

事后，杨某和5人分头跑路，佳佳的男朋友在送往医院的路上死亡。

警方连夜设卡，直接行凶的5人全部在温岭抓获。杨某不知去向。

失踪，痕迹

2007年11月，案发后9个月，行凶的5人站在法庭上，分别被判3年到无期不等的徒刑。

只有杨某一人，消失在所有人面前。温岭警方向全国发出协查通报，并把杨某列为网上逃犯。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侦破工作顺风顺水，可就是抓不到主犯杨某，温岭刑侦大队大队长陈津健的心头压着块大石头。

陈津健一直在找突破口，案发后的两三年里，几乎隔几天就会去杨家问问情况，他觉得，杨某肯定会联系家里。

杨某的父母也是这么想的。

杨某自从温岭职业中专美术设计专业毕业后，就没工作过，吃穿用度，都是直接向开宾馆的父母伸手要，哪怕是有了老婆孩子，也从未赚钱养家。

所以，杨某出逃后，父母坚信儿子会想办法回来要钱。

然而，杨某没有联系家里，一次都没有。

杨某就像人间蒸发了，温岭警方在后来每年的案件整理中，都没有任何与杨某有关的消息。

直到2014年，杨某终于露出了痕迹。

河南警方发来通报，称通过人脸比对，有一个河南籍张姓男子，很可能就是温岭警方一直在寻找的杨某。但这个张姓男子的身份信息，似乎跟温岭没有任何关系，更不用说身负命案。

陈津健把照片拿给熟悉杨某的人看，尽管除相貌以外的信息一个都对不上，但大家一致认为，这就是杨某。

然而，杨某又消失了。

又经过三年的侦查梳理，警方还是发现了张姓男子的蛛丝马迹：他和一名重庆籍女子接触频繁，而这名女子长期住在云南西双版纳景洪市，女子还有个孩子，但户籍上没有孩子父亲的信息，而且她经常去缅甸，留下孩子由一个老人照顾。

今年8月4日，温岭刑侦大队通过缅甸警方，对女子身份进一步甄别，确认她身边的张姓男子就是杨某。

8月14日凌晨，杨某在缅甸被抓获，当天押回景洪市，3天后，回到温岭。

杨某被押解回温岭

缅甸警方向温岭警方移交犯罪嫌疑人杨某

改变，改变

“他在边境线看到温岭的警车，是带着笑容走过来的，第一句话说的是：想家了。”抓捕和押送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挣扎和反抗。

上了车，温岭刑侦大队大队长瞿志军和杨某用温岭方言聊天，“他摆摆手，说这十年里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温岭话，已经忘记怎么讲了。”

这10年，杨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据杨某交代，杀人当晚，他连夜逃到上海，找朋友借钱跑路，然后又辗转逃到缅甸境内。

说是缅甸，其实距离云南也就不到20公里。那里的人，大多是华人后代，讲普通话。

在缅甸的第一年，杨某过得“非常糟糕，每天混赌场。”

这个时候，杨某第一次有回国自首的念头，可害怕的心理终究没让他迈出这一步。

艰辛的日子过了将近两年，一直到缅甸国内爆发了一次武装冲突，杨某的人生有了一次重大改变。

2009年前后，缅甸政府军和果敢军开始交火，战乱中，杨某结识了果敢军的一个首领。起因是军队需要大量消防器材，杨某说自己老家有亲戚做这个生意，他知道怎么制作简单的消防器材。

很快，果敢军首领和他成了朋友，并帮他在当地搞起一家消防器材公司。

从此，杨某“改头换面”，摘掉眼镜，蓄起胡子，暂时忘却了逃犯的身份，专心在缅甸做生意。

为了赚到更多钱，他发挥自己的专业技能，在当地一家有名的建筑公司上班，并成为公司里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

因为常年打仗，缅北地区的基础设施破坏严重，杨某就开始帮军队设计当地的警察大楼、城市道路布局等。

杨某说，他所在的缅北地区，造房子没有地基，大楼容易倾斜，他就提出要打地基，房间布局要有规划。

在学校学的知识远远不够，他就上网找资料，努力回忆老师教的内容。慢慢地，他的“三脚猫功夫”，在缅甸派上了大用场，因为那边的基础实在太薄弱，他怎么设计都是当地人眼里的最佳。

“他跟我说，这十年，就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他可以一心扑在工作中。”在回温岭的路上，杨某和瞿志军说了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改变，比如他可以连续几天待在房间里，对着电脑画设计图。

再比如他原来最喜欢喝酒，出事前每喝必醉，在缅甸做生意后，他学会了控制，从来没有喝醉过。

想家，还债

2014年，随着果敢军的势力慢慢衰退，杨某觉得靠山靠不住了，又有了回来自首的想法。

就在那一年，在他公司上班的重庆姑娘爱上了他。

杨某顾忌自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如果跟这姑娘好，免不了要回国，于是就想着弄一个假身份。

通过朋友的关系，他弄到一个河南的身份户籍，想彻底漂白身份。

有了新的身份，他冒险回国。

就是这一次回国，他的踪迹终于暴露了。

“他说自己似乎也有不好的感觉，那次以后，就没有再回国，有事情需要到国内办，也是让女朋友回来。”杨某告诉瞿志军，十年间，他想家，经常会打开地图，看看家乡的变化。

被押送回温岭公安局的那天，瞿志军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地方，告诉杨某，那边就是当年他犯案的KTV，今年刚刚停业。

杨某回头望了望，说，停了也好，这是我欠下的债，总算可以回来还清了。

送往看守所之前，杨某问能不能见一见父母，如果不行，就把随身带来的财物送给父母。

根据规定，杨某暂时不能见家属，但随身财物可以送达。

父母来公安局接收了杨某带来的一万元现金、一只三万多元的手表以及一些金器。“老人哭得很厉害，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拿儿子的钱，是这样一种方式。”瞿志军说，杨某一直在恳求早点把案子办完，“他想着早点判刑，就可以早点出来，他还是想继续回缅甸做生意。”

瞿志军说，杨某的改变晚来了十年，应该不太可能再有机会去缅甸了。

都市快报记者 胡剑 通讯员 方小军

图片由温岭警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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