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六年的农历六月十六日,万历皇帝传旨,命令六部内阁等机关领导进宫开会。

高拱很高兴。在他看来,一定是之前的轮番弹劾起了作用。趁势把冯保收拾掉,就是举手之劳了。他派人去通知张居正和高仪,一同进宫。

结果,高仪继续称病,说不能上朝。很显然,这位老实人并不傻。虽然不清楚内幕,他至少知道今天将是一场对决。作为旁观者,他实在不想卷进去。

而张居正呢,他前去勘察皇陵,路上受了暑热,病假还没消,所以也在推辞。

高拱以为他犹豫了,再三催促,甚至还鼓励张居正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进宫当面弹劾冯保,真要是得罪了皇上,我就辞职不干,由你来当首辅!”

张居正心中,估计正在暗笑,托您吉言呢。他客气了几句后,告诉高拱:您先去,我随后就来。

一无所知的高拱,大步向无极殿走去。他要以堂堂正正的战法,一举摧毁冯保,却全然不知,背心已经插上了来自自己阵营的毒箭。

进入殿中时,高拱赫然发现,在一脸气愤的小皇帝身边站着的,正是自己的死对头冯保,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

一阵天旋地转中,高拱听到了冯保传皇帝、皇太后和李贵妃的谕旨:

通告内阁、五府和六部的大臣们。先帝上天堂的前一日,召集内阁三位大臣到病榻前,与我们母子仨一起受遗嘱,要他们好好辅佐当今皇帝。谁知道首辅高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以至于我们娘儿仨担惊受怕,日夜不安。现命令,立刻把高拱撤职,赶回老家!你们这些大臣,受了国家的厚恩,如何也阿附权臣,蔑视幼主!今天开始,一定要洗清过去的毛病,忠心报国。再像这样乱来的,小心刀下不留人!

这篇谕旨从行文看,浅显易懂,文理也还畅通,颇似冯保风格。让人喷饭的是对高拱的罪名描述,严格说来并非冤枉,却很滑稽。明朝后期本来就是内阁制约君权,现在小皇帝年仅十岁,高拱作为先皇的师傅,内阁首辅,当然要“揽权擅政”了,什么又叫做“通不许皇帝主管”?真正触怒皇帝的“不轨”言论,在这里一句没提,罗列出来的罪名,统统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拱算是被结结实实黑了一把。

多年的老江湖,在这一刻精神崩溃,面如死灰,汗如雨下,趴在地上半天不动窝。据说,随后赶来的张居正,眼望着这个在一天前还不可一世的人物,扶了他起来。满脸悲悯之色,他让人把高拱搀扶着送出了宫。接下来,在一群禁军的押送下,高拱行色匆匆被驱赶回了河南老家。

威震内阁的第一号朝臣,就这样轻飘飘的倒在阴谋之下。而张居正,则顺理成章地成为内阁的首辅。

为这一天,他盼望了许多年。

为这一天,他跟随着徐阶老师,忍辱负重,斗倒了严嵩。

为这一天,他在徐阶和高拱之间周旋。当高拱用狠辣手段欺凌徐阶时,他除了从人情上规劝,并不敢有丝毫的对抗。

为这一天,他不惜去勾结品行欠妥的太监,把自己的知己高拱,生生逼得下野离职。

所有的非常手段,所有的隐忍含蓄,都是为了这一天。当年那个出身平民的天才少年张白圭,经过数十年风雨的洗练,终于站在了帝国政权的顶端!

六月十九日,万历皇帝召见张居正。此时,张居正刚刚因为去给隆庆皇帝勘察墓葬,中了暑热,请了病假(虽然并不妨害他联合冯保把高拱给做掉)。万历皇帝说:先生为父皇的陵寝,辛苦受热,但国家事重,辛苦您在内阁调理下,不要请假。凡事还要先生尽心辅佐。

接着,万历皇帝又提起了隆庆皇帝对张居正的评价,说是“忠臣之后”。张居正感激涕零,跪在地上说:

“我受了先帝的厚恩,又承先帝的顾命托孤,怎么敢不竭才尽忠来报效呢!以我看来,眼下国家的要务,就是遵守祖宗的旧制,不必更改什么。此外,皇上要多学习知识,亲近贤人,爱护人民,节约费用。这些方面请您多留意。”

万历皇帝点头称是。

张居正又把话头转到了日常生活:“现在天气暑热,皇上在宫中,要注意作息时间,节制饮食,保养健康。”

万历皇帝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下令给张先生酒饭吃。

(隆庆皇帝的墓地——昭陵)

这就是四十八岁的首辅和十岁小皇帝,第一次以这种身份相会。从此刻起,张居正要大展拳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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