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点评第三章(上)面临日寇入侵,祁老太爷和韵梅的美好幻想

本段主要讲述小羊圈胡同里面最有地位的两家——钱默吟和冠晓荷分别前来拜访祁家,各自起了一番谈吐。

论起来,这两人都可以归于传统的“士人”行业,然而却又迥异。钱先生是三餐不继的那种穷士人,但人穷却穷得有韵味,有诗有酒,有花有月。冠先生则恰好相反,吃香喝辣,当过官,缺少的恰好就是真正的文化。

当然,老舍塑造这两位的艺术形象,文学痕迹还是很重的。一般来说,在中国,钱先生这种学问的,不至于沦落到这么窘困。而冠先生这种地位的,多数也不至于真的无聊到这种程度。或许,大部分人,都位于两者之间吧。

(钱先生和祁老人聊天)

钱先生在城破前夕来敲祁家的门,不是为了借粮食——虽然他很缺乏就是粮食——而是为了了解时政。在这里,他请教祁瑞宣——有学问,有见识,有担当的祁瑞宣。但当瑞宣为了祖父缘故缄口不语的时候,钱先生也很乐意听祁瑞全充满热血的话。而瑞全,也很难得到一个机会,畅所欲言。如果钱先生不来,他是没什么机会开口的——家里的人大都庸俗,大哥却又装聋作哑。

这里,才真正展示出钱先生身上的文人气质。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并不是祁老太爷或者韵梅,为了家长里短操碎了心,觉得瑞全这毛头小子瞎叫唤,毫无一听的必要。相反,钱先生风声雨声读书声的同时,也惦记着家事国事天下事。在诗酒花月的闲暇,他忧国忧民。因为忧国忧民,所以他愿意从一切渠道获得信息,而不去计较什么地位高低,年龄老幼。

这种气质,也使得中国尽管经历了数千年风霜磨难,而依然能保有自己的民族个性,而不至于湮灭。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强大,不能仅仅靠武力,而必须依靠文化,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

在钱先生身上,这种气质,将让他在未来,从一个纯粹的诗人,成长为一个勇敢的战士。

瑞全与钱老人的这一番攀谈,恰好为未来他们一个出走,一个留在北平,千里之外,共同投身抵抗日寇入侵的民族解放运动,起了一个兆头。

瑞全,因为气愤,话虽然说的不很多,可是有点声嘶力竭的样子。心中也仿佛很乱,没法再说下去。在理智上,他知道中国的军备不是日本的敌手,假若真打起来,我们必定吃很大的亏。但是,从感情上,他又愿意马上抵抗,因为多耽误一天,日本人便多占一天的便宜;等到敌人完全布置好,我们想还手也来不及了!他愿意抵抗。假若中日真的开了仗,他自己的生命是可以献给国家的。可是,他怕被人问倒:“牺牲了性命,准能打得胜吗?”他决不怀疑自己的情愿牺牲,可是不喜欢被人问倒。

这一段,恰好是所谓“该不该立刻抗日”在多数人心中的矛盾。有人的逻辑是,先别打,忍辱负重,等我们准备好了再抵抗。甚至有人推出“逼领袖抗战是叛国”之逻辑。

(祁瑞全)

没错,敌强我弱,开战必败。可是若不开战,我们固然得到休养生息机会,敌人的势力会更强。而且日寇并未原地躺着等我们整顿。相反,他是节节进逼。若不开战,敌人越发嚣张,我们越发退让,此消彼长,双方实力差距只会更大。而且一个主权国家,遭到入侵,自己都不敢捍卫自己的利益,还指望别国替你挡枪子出头么?

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来,没有全面抗战的结果,是日寇不但鲸吞了东北,而且完全消化,进而占领察哈尔、热河。伪满洲国建立了,伪蒙集团扶持了,河北变成了中央军不许驻足的中立区,上海原本没有日租界,现在开始大模大样驻军……所有这些,都是在继续削弱中国力量,增强日本胃口和野心。

(《何梅协定》将华北变成所谓的自治区域,也让北平笼罩在日本人的魔掌之下)

所以,立时抗战,是完全正确的。

四世同堂原稿第三章(中)

门外有人拍门。

“瑞宣!开门去!”祁老人叫。“多半是你爸爸回来了。”瑞宣又请上弟弟瑞全,才把装满石头的破缸挪开。

门外,立着的不是他们的父亲,而是钱默吟先生。他们弟兄俩全愣住了。钱先生来访是件极稀奇的事。瑞宣马上看到时局的紧急,心中越发不安。瑞全也看到危险,可是只感到兴奋,而毫无不安与恐惧。

钱先生穿着件很肥大的旧蓝布衫,袖口与领边已全磨破。他还是很和蔼,很镇定,可是他自己知道今天破例到友人家来便是不镇定的表示。含着笑,他低声的问:“老人们都在家吧?”

“请吧!钱伯父!”瑞宣闪开了路。

钱先生仿佛迟疑了一下,才往里走。

瑞全先跑进去,告诉祖父:“钱先生来了。”

祁老人听见了,全家也都听到,大家全为之一惊。祁老人迎了出来。又惊又喜,他几乎说不上话来。

钱默吟很自然,微抱歉意的说着:“第一次来看你老人家,第一次!我太懒了,简直不愿出街门。”

到北屋客厅坐下,钱先生先对瑞宣声明:“千万别张罗茶水!一客气,我下次就更不敢来了!”这也暗示出,他愿意开门见山的把来意说明,而且不希望逐一的见祁家全家的老幼。祁老人先提出实际的问题:“这两天我很惦记着你!咱们是老邻居,老朋友了,不准说客气话,你有粮食没有。没有,告诉我一声!粮食可不比别的东西,一天,一顿,也缺不得!”

默吟先生没说有粮,也没说没粮,而只含混的一笑,倒好象即使已经绝粮,他也不屑于多去注意。

“我——”默吟先生笑着,闭了闭眼。“我请教瑞宣世兄,”他的眼也看了瑞全一下,“时局要演变到什么样子呢?你看,我是不大问国事的人,可是我能自由地生活着,全是国家所赐。我这几天什么也干不下去!我不怕穷,不怕苦,我只怕丢了咱们的北平城!一朵花,长在树上,才有它的美丽;拿到人的手里就算完了。北平城也是这样,它顶美,可是若被敌人占据了,它便是被折下来的花了!是不是?”见他们没有回答。他又补上了两句:“假若北平是树,我便是花,尽管是一朵闲花。北平若不幸丢失了,我想我就不必再活下去!”

祁老人颇想说出他对北平的信仰,而劝告钱先生不必过于忧虑。可是,他不能完全了解钱先生的话;钱先生的话好象是当票子上的字,虽然也是字,而另有个写法——你要是随便的乱猜,赎错了东西才麻烦呢!于是,他的嘴唇动了动,而没说出话来。

瑞宣,这两天心中极不安,本想说些悲观的话,可是有老太爷在一旁,他不便随便开口。

瑞全没有什么顾忌。他早就想谈话,而找不到合适的人。大哥的学问见识都不坏,可是大哥是那么能故意的缄默,非用许多方法不能招出他的话来。二哥,呕,跟二哥二嫂只能谈谈电影与玩乐。和二哥夫妇谈话,还不如和祖父或大嫂谈谈油盐酱醋呢——虽然无趣,可是至少也还和生活有关。现在,他抓住了钱先生。他知道钱先生是个有些思想的人——尽管他的思想不对他的路子。他立起来挺了挺腰,说:“我看哪,不是战,就是降!”

“至于那么严重?”钱先生的笑纹僵在了脸上,右腮上有一小块肉直抽动。

“有田中奏折在那里,日本军阀不能不侵略中国;有九一八的便宜事在那里,他们不能不马上侵略中国。他们的侵略是没有止境的,他们征服了全世界,大概还要征服火星!”“火星?”祖父既不相信孙子的话,更不知道火星在哪条大街上。

瑞全没有理会祖父的质问,理直气壮的说下去:“日本的宗教,教育,气量,地势,军备,工业,与海盗文化的基础,军阀们的野心,全都朝着侵略的这一条路子走。走私,闹事,骑着人家脖子拉屎,都是侵略者的必有的手段!芦沟桥的炮火也是侵略的手段之一,这回能敷衍过去,过不了十天半月准保又在别处——也许就在西苑或护国寺——闹个更大的事。日本现在是骑在虎背上,非乱撞不可!”

瑞宣脸上笑着,眼中可已经微微的湿了。

祁老人听到“护国寺”,心中颤了一下:护国寺离小羊圈太近了!

“三爷,”钱先生低声的叫。“咱们自己怎么办呢?”

瑞全,因为气愤,话虽然说的不很多,可是有点声嘶力竭的样子。心中也仿佛很乱,没法再说下去。在理智上,他知道中国的军备不是日本的敌手,假若真打起来,我们必定吃很大的亏。但是,从感情上,他又愿意马上抵抗,因为多耽误一天,日本人便多占一天的便宜;等到敌人完全布置好,我们想还手也来不及了!他愿意抵抗。假若中日真的开了仗,他自己的生命是可以献给国家的。可是,他怕被人问倒:“牺牲了性命,准能打得胜吗?”他决不怀疑自己的情愿牺牲,可是不喜欢被人问倒,他已经快在大学毕业,不能在大家面前显出有勇无谋,任着感情乱说。他身上出了汗。抓了抓头,他坐下了,脸上起了好几个红斑点。

“瑞宣?”钱先生的眼神与语气请求瑞宣发表意见。

瑞宣先笑了一下,而后声音很低的说:“还是打好!”钱先生闭上了眼,详细咂摸瑞宣的话的滋味。

瑞全跳了起来,把双手放在瑞宣的双肩上:“大哥!大哥!”

他的脸完全红了,又叫了两声大哥,而说不上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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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点评(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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