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定是朱熹的著名弟子,朱熹也很看重蔡元定,《宋史·蔡元定传》上说:“此吾老友也,不当在弟子之列。”这是蔡元定前去拜朱熹为师,他们见面时朱熹所说。朱熹的这句话有两层含义:一是他跟蔡元定年龄相仿,朱子仅比蔡大五岁;二者蔡在当时就致力于理学研究,已经有了一定成就。因此蔡元定在朱熹弟子中的地位特殊。全祖望在《宋元学案》中说:“西山蔡文节公,领袖朱门,然其律吕象数之学,盖得之其家庭之传。”全祖望赞誉蔡元定是朱门领袖,在朱熹众多弟子中有着特殊地位。

傅小凡先生在《朱子与闽学》一书中专有一章论述考亭学派,对于此派的定义,文中有如下描写:

绍熙五年(1194年),以四方来学者众,精舍于所居之东,匾曰‘竹林精舍’(后更名‘沧洲精舍’)。朱熹沧洲精舍告成后,蔡元定也从建阳麻沙迁居建阳后山,得以经常与朱熹切磋学问。许多学者远道而来考亭求学于朱熹门下。由于朱熹晚年定居及授徒讲学于福建建阳考亭,故朱熹学派被称为考亭学派。

告示牌处在小山之上

傅小凡这句话讲述了朱熹在建阳聚众讲学的过程,话中单单点出了蔡元定特意迁到朱熹所建的馆舍旁居住,由此也证明了蔡元定是朱熹弟子中特别需要被关注者,而考亭学派第一章第一节讲述的就是蔡元定。对于他在理学上的地位,傅小凡在文中说:“蔡元定作为朱熹的高足和挚友,曾经参与了朱熹理学的创建,为朱子学的建构与成熟做出了巨大的理论贡献,在朱子理学和闽学发展史中具有重要地位。”

《宋元学案》中有一个段落是讲述蔡元定的生平,此文首先说他的父亲蔡发是位博览群书的人物,所以他教导儿子也读孔孟之书:“既长,辨晰益精。闻朱文公名,往师之。文公叩其学,大惊,曰:‘此吾老友也,不当在弟子列。’四方来学者,必俾先从先生质正焉。”

蔡元定长大之后,更加深研理学经典,后来他听到了朱熹的大名,于是就前往拜师。二人一交谈,朱熹就感觉到蔡元定腹笥深厚,于是惊叹到:您只能做朋友,不能做弟子。而后他人再来拜朱熹为师时,朱熹先让蔡元定与之交谈,可见朱熹对这位弟子是何等看重。

终于看清了这上面写着“蔡元定墓”

也正因如此,当道学被定为伪学、朱熹受到打击时,首当其冲受到牵连者就是蔡元定,《宋元学案》中称:

庆元初年,韩侂胄禁伪学,御史沈继祖奏‘朱熹剽窃张载、程颐之余论,寓以喫菜事魔之妖术,以簧鼓后进,张浮驾诞,私立品题,收召四方无行谊之徒,以益其党伍,相与餐粗食淡,衣褒带博,潜形匿迹,如鬼如蜮。其徒蔡元定佐之为妖,乞送别州编管’。先生曰:‘化性起伪,恶得无罪。’遂谪道州。郡县捕甚急,先生毅然上道。

宋庆元初年,韩侂胄把持朝政,打击赵汝愚一派,而赵派中的人物大多是理学出身,因此韩下令将理学定为伪学,而他手下的御史沈继祖立即按其心思上奏,这份奏章把理学人物形容得十分恶劣,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妖魔化”。奏章中还专门点出了蔡元定之名,说他辅佐朱熹,简直是个妖孽,所以建议把他押送某地严加看管。蔡元定得到这个消息后,丝毫不吃惊,而后他被押送到了道州。

在路边看到了文保牌

弟子为自己吃了瓜落儿,朱熹当然也很难受,于是他就带着一百多位弟子前去给蔡元定送行:

文公与诸所从游百余人送别萧寺,坐客感叹,有泣下者。文公视先生不异平时,因曰:‘友朋相爱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谓两得之矣。’杖屦同其子沈行三千里,脚为流血。

面对此况,有的弟子开始垂泪,但蔡元定面不改色,依然十分平和。朱熹很感慨地说,其他弟子的哭泣正说明了他们之间兄弟情深,而蔡元定面对贬谪,能以平常心待之,这正说明了他心中志向远大,因此哭与淡定这两件事,朱熹认为都很不错。陪伴蔡元定前往贬所者,只有他的儿子蔡沈,这个儿子也同样意志坚定,陪着父亲行走了三千里,以至于脚都磨出了血。

蔡元定在儿子的陪伴下到达了道州,在那里继续讲学,此后不久,他就去世在了那里。朱熹得到消息后很是悲伤,马上写了篇《祭蔡季通文》,夸赞蔡元定说:“惟君学通古今,道极渊微,精诣之识,卓绝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夺之节。有不可穷之辩,有继往开来之功。”

这一块略有年份

朱熹在这里特别夸赞蔡元定有很高的才学,同时又赞誉他,恶劣的环境不能打击他的传道决心。朱熹在这段话中用了“继往开来”这个词。而后可能朱熹觉得还是不能忘记这位因自己而受到贬谪的弟子,于是又写了一篇《又祭蔡季通文》,朱子在文中感叹到:“呜呼季通,而至此耶。精诣之识,卓绝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穷之辩,不复可得而见矣。”朱子把蔡元定视为“卓绝之才”。

朱熹又在《与刘孟容书》中感叹到:“交游四十年,于学无所不讲,所赖以祛蒙蔽者为多。不谓晚年乃以无状之迹,株连及祸,遂至于此。闻之痛怛,不知涕泗之流落也。”朱熹说与弟子蔡元定相处几十年,他们相互之间探讨学问,而作为弟子的蔡元定,也经常能指出老师学问上的瑕疵,如此重要的一位弟子,没想到晚年却受到了株连,每次想到这一层,都令朱熹流泪不止。

即此可知,蔡元定虽然是弟子,然而他在学术观念上却能给老师提供一些好的建议,这让朱熹对他很倚重。其实不仅如此,朱熹的一些撰述,蔡元定也参与了编写。蔡元定的学生翁易说过这样一段话:“晦菴疏释‘四书’,因先生论辩有所启发者非一。⋯⋯六经、《语》、《孟》、《学》、《庸》之书,先生与之讨论讲贯则并驰其功焉。《易学启蒙》一书,先生研精覃思,屡年而后就,晦菴复删润之,始克成书。”(《蔡氏诸儒行实》)

蔡沈撰《书经集注》十卷,明嘉靖三十年倪淑刻本

朱熹最重要的著作当属《四书集注》,他在编纂此书时也吸收了蔡元定的一些意见。而朱熹的另一部重要著作《易学启蒙》,也是首先由蔡元定起草,最终由朱熹修改而成者。能替大儒朱熹代笔,足见蔡元定的学问是何等了得。然而这个说法出自蔡元定弟子之口,似乎有美誉老师之嫌,不过朱熹在给蔡元定的回信中,也提到了这件事:“《启蒙》修了未?早欲得之。”(《答蔡季通书》)

朱熹为什么让弟子替自己操刀呢?他曾有过这样的解释:“季通平生著述多谦让,寄寓于熹书集中。”朱熹说,蔡元定为人特别谦逊,其实蔡有很多著作,但蔡都把这些观念融入了老师朱熹的著作里。看来,蔡元定觉得自己即使有什么心得,也是在老师的启发下才得以产生,所以他要把这个荣誉归功于老师,这样的弟子真是千古难寻。

正因如此,蔡元定流传至今的著作很少。按照历史记载,他曾有17部著作传世,可惜的是,这些著作大多失传了,流传至今者仅有《发微论》和《律吕新书》两部,因此,要想整体研究蔡元定的理学思想,则只能从这两部书中寻找一些脉胳。

蔡沈撰《书经集传》六卷,明嘉靖间吉澄刻本

《宋元学案》中讲到蔡元定的传记时,第一句话为:“蔡元定,字季通,建州建阳人。父发,博览群书,号牧堂老人,以程氏《语录》、邵氏《经世》、张氏《正蒙》授先生,曰:‘此孔、孟正脉也。’先生深涵其义。”蔡发让儿子蔡元定去学习二程、邵雍和张载的著作,并且告诉儿子说,这些书是孔孟的正脉。

针对这个说法,侯外庐等主编的《宋明理学史》做出了这样的评价:“把程、邵两个途径不同的著作合在一起,同时再加上张载,都称为‘孔孟正脉’。尽管这种说法不完全正确,但可反映出蔡元定的学术兼有义理和象数学两个方面。这是和朱熹一致的。”本专著认为,蔡发把这些著作统称为孔孟正脉,其实不准确,但这句话也正反映出了蔡元定的学术观是将两者进行了结合,而这样的结合也正是朱熹的观念。

水泥牌坊

既然蔡元定的著作大多失传,而其理学思想也只能从现存的两部著作中间接地予以考证,因为他所写的那部《发微论》,其实是一部讲述“看风水”的书,用术语来讲,则是堪舆学,但此学中也会涉及到一些道学观,傅小凡就是以此书提炼出了蔡元定的一些理学观念。比如,蔡元定在此书中讲到了他对天地起源的猜想:

《易》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邵氏曰:“立地之道,刚柔尽之矣。”故地理之要,莫尚于刚柔。刚柔者言乎其体质也。天地之初,固若漾沙之势,未有山川之可言也。既而风气相摩,水土相荡,则刚者屹而独存,柔者淘而渐去,于是乎山川形焉。山体刚而用柔,故高耸而凝定;水体柔而用刚,故卑下而流行。此又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也。

蔡元定在这里引用了《易经》上的说法,又引用了邵雍的观念,而后他提出天地起源于“漾沙”。那“漾沙”是什么东西呢?傅小凡把它解释成今天的“物质微粒”。蔡元定说,天地刚刚形成时,山河万物还没有形成,气、水和土等呈现的都是漾沙的状态。蔡元定认为,漾沙分刚、柔两类,刚的漾沙凝结之后就形成了山,柔的漾沙就形成了河流。这倒是一种很奇特的猜测。而今科幻小说流行,真应当把蔡元定的这个想象借用过来。

蔡元定墓

蔡元定在《发微论》中也探讨了理学观念,他在该书的《强弱篇》中称:

夫天下之理,中而已矣。太刚则折,故须济之以柔;太柔则弱,故须济之以刚。刚柔相济,中道得矣。

这段话倒是很符合儒学的中庸之道。荀子曾言“强自取柱,柔自取束”,蔡元定的这句话应当本自荀子所言,因为他也认定太刚强的东西容易折断,所以必须在刚中配上柔;而太柔软的东西又很弱小,所以在柔中应当配上刚。他认为刚柔相济就是他所认定的中道。

漾沙形成了山与水后,那人是怎么形成的呢?蔡元定在文中做出了如下的解释:

山体刚而用柔,故高耸而凝定;水体柔而用刚,故卑下而流行。此又刚中有柔,柔中有刚也。⋯⋯水则人身之血,故为太柔;火则人身之气,故为太刚;土则人身之肉,故为少柔;石则人身之骨,故为少刚;合水火土石而为地,犹合血气骨肉而为人。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无二理也。

墓碑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这段话倒很有意思,他将水、火、土、石分别跟人身体上的血、肉、骨、骼相联系。这个想象也足够奇特。但蔡元定的这部《发微论》毕竟是讲风水的书,他最终还会把观念拉回到主题上来,他在《发微论·感应篇》中说:

谚云:“阴地好,不如心地好。”此善言感应之理也。是故求地者,必以积德为本。若其德果厚,天必以吉地应之。是所以福其子孙者,心也。而地之吉,亦将以符之也。其恶果盈,天必以凶地应之,是所以祸其子孙者,亦本于心也。而地之凶,亦将以符之也。

西山陵园全景

蔡元定的这段论述颠覆了传统的风水观。在传统的观念中,如果墓穴能够选在一处风水宝地,那将会给子孙带来很大的益处,但蔡元定在这里却把风水好坏跟人品善恶联系在一起,他认为只要这个人在生前是个好人,那么在他死后,无论葬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都可以称之为好风水。

对于蔡元定的这种结合,傅小凡认为蔡元定显然是“用理学的道德观念改造古代的堪舆术”。那么,蔡元定的这个结合是否成功呢?傅小凡给出的结论恰恰相反:“人只要生前积德行善就行了,死后葬地的作用好坏以死者生前品性的善恶为转移,这就从根本上颠覆了传统堪舆术的基本观点,最终将导致这一古代方术走向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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