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那条看家狗老了

秋日回故乡，午饭后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躺椅上纳凉，忽然听身后传来沉重而悠长的打鼾声。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家里那条看家狗正趴在葡萄架下水泥地上的荫凉处睡觉呢。

这呼噜原来是看家狗打的。我一乐。

母亲说，这狗年纪也大了呀，老了，跟人相比的话，怕也要七老八十了吧。平常也不像过去那样活络了，睡觉也打呼噜了。

这条狗什么时候养的？我问母亲。

萌萌（我侄女）上幼儿园时，和同学在路上捡了条小狗，刚养了没几天，就被偷了。那时小孩闹，后来邻村有人在垃圾桶发现了一条小狗，捡了送了过来，当时很脏，我们给它好好好地清洗了一下，就养了下来。这一养，快二十年了吧。现在它年纪大了，嘴也有些刁了。母亲看着趴在地上打鼾的狗跟我说。

一晃侄女今年大学毕业了，如果把狗的年龄与人的年龄换算，家里这条狗，真的到了人八十以上的年纪了。

这条狗看家很得力啊，忠心得很。这些年，我们下地去干活，一直是它在家看家的。母亲说。

过去这十多年来，除了这条狗进入我家后我第一次回家时，它曾朝我狂吠过之外——那时它还不知道我也是这家人，它以为是陌生人入侵，后来每次我回家，它也会朝我吠叫，但已不是狂吠，而是叫了一两声，便走一边去趴下了。这一两声，大概是惊讶地欢迎吧。

狗的记性特别好，不认识的上门，它的叫声是凶猛而强悍的，带着示威和警告，并随时摆出扑上来的架势。认识却非主家的人进门，它也会叫唤，但声音的强度会降低，也不像生人来了那种急促狂躁，既有告诫进门的熟人之意，也是提醒主人有人上门了，做好准备。

土狗不是观赏犬，在农村，是最实用有效的看家狗，对主家忠心耿耿，从来不会背叛主家，背叛自己的职责。这一点，它比许多人都强。所以，常有人把看家狗视作愚忠的代名词。至于农民看家护院，自然需要这种“愚忠”的看家狗。在家里，狗其实就像一个编外的家庭成员，家里人吃什么，它也吃什么。过去条件差时主要吃残羹冷炙，后来条件好了，基本跟家人吃得很接近，有时还会特意给它买吃的。过去乡下俗语说，家贫不卖看家狗，家贫不扔糟糠妻。农耕社会是男权社会，把看家狗与糟糠妻并列说，虽说是对糟糠妻的不敬，却也可见看家狗的地位。

我们家养土狗看家，向有历史。

我小时候，家里就养了条土狗，除了看家，还一直摇头晃脑地跟着我们兄弟几个，就像我们的贴身护卫。谁要欺负我们，它可不客气。我六七岁时，瞒着大人到埠头上玩水，在埠头上用葵花棒探河水深浅，没探到底，人一头栽进河里，那时我还不会游泳，在河里扑腾，眼见着将溺毙，我家的狗在埠头上凄厉而疯了似地狂叫，听者心颤，最终引来了村里一位准备走亲戚的同族大哥，他跳进河里将我救了出来。后来我家更宝贝这条狗。我上小学的时候，这条狗被人偷吃了，我和弟弟都很伤心。父亲大怒，他估摸着是谁偷的，却苦无证据，从我们西村骂到东村，村上没人敢接茬。

后来父亲又给我们养了条看家的狗。家里养看家狗的历史一直没有中断。

如今每天早上和傍晚，父母和弟弟都会轮值去遛狗，带着狗仔在里转转。狗确实已经很老了。今天在家，我特意仔细观察了它的行动。它走路已远不如从前灵活了，已经有些颤巍巍了；它的胃口，也大不如从前，饭量明显小了；而上午便开始瞌睡了，不过它倒是知道，太阳照到那儿，它就从那儿挪走，挪到荫凉处；虽然一直在迷糊地瞌睡中，但有人上门，倒是没有放松自己的警惕，不过它的叫声虽然依然响亮，却也是低沉而无力了……

父亲说，人到这个年纪不也一样嘛。狗也会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