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范围内电影教育最普遍的就是学院教育,而有一些导演则对此存在异议。

今天,first影展官方电影论坛,就另类的电影教育这个话题展开讨论,探讨电影的非典型教育方式。

对谈的两位嘉宾是本届影展评审会主席娄烨,和训练营导师贝拉·塔尔。一位是第六代导演中独特的世情观察者,镜头中尽显小人物的爱情与人生;一位是“欧洲仅存的大师”,《都灵之马》影响了一代迷影青年,62岁依然如初,以影像记录真相的贝拉·塔尔。面对纷繁的提问,他们的回答简单而有力。

拍电影困难重重,最大的祸手是电影学院

娄烨:电影学院学的是基础课。大部分的像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一样,教授的肯定是现实主义的,新现实主义等等都是作为基础教育。实际上通过意大利新盛主义一直到后面的意大利的新盛主义,包括安顿尼奥的那些影片,我们知道电影不仅于此。

贝拉·塔尔:我的电影教育的开始,其实没那么刺激,我本来不想做一个导演的,对我来说电影只是交流的一种形式。对我来说现在也是交流和表达的一种形式。我学习的其实是生活,是人生,不是电影。我也在过日子当中学习、体会。当你对生活有一定体会以后,你才会知道要怎么样表达它?拍电影是什么意思?你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自己消化,再把它表达出来,与人分享,这是在我眼中的电影拍摄。

娄烨:实际上当时有很多人考电影学院是因为能够看电影,我们在那儿利用这个机会看各个国家、各种风格的电影,这实际上是一个开始,这让你感觉是在学习这些电影,实际上也在感受电影呈现的那些生活。那时对生活可能没有什么理解,因为太年轻。

这些电影打开了学生的眼界,你知道有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国家,他们的怎样生活,怎样谈恋爱,怎样争斗。这是快毕业的时候才感受到的,在开始时并没有特别清楚。现在反回去看,当时在电影学院看的影片,好象是在学电影,可能也像贝拉·塔尔说的在潜移默化的感受生活,不能说是学习生活。因为感受不同的生活,使得电影学习的毕业生在毕业以后能够开始他的第一步工作。

因为我们就是这么学过来的,所以我们拍电影时就拍这么拍了,所以困难重重,觉得特别不公平。但实际上追本溯源,最大的祸手还是电影学院。(小声话说:开玩笑的)

不过,我不太了解现在的电影学院,从我的角度来看,比如80年代,我们这批人,第5代之后的那批人,我们做了很多的拍片练习,拍摄作业做的很多,学校也不管我们,你们自己想办法把这个短片自己作业拍了,无意识当中制造了一种可能性,也就是在90年代初之后的10年,中国出现的地下电影,也就是说,在学校就学会怎么拍地下电影了,情况是这样的。

电影节是交流的重要渠道

娄烨:你拍了电影,你没得通过,你看谁要这部片子,自然有外部电影节要这部片子,你去放了,你发现有销售商买你的片子,你就进入它的正常的销售轨道,就是这样的。

《周末情人》是在被禁两年后去了海德堡电影节,那是第一个。当时感受就是电影世界特别大,有特别不一样的作者,你会发现你更是从零开始。

贝拉·塔尔:如果我想让大家看到我的电影,通过电影节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渠道。因为电影节是一个集合了媒体、宣传、买家所有人的场合,是个市场行为。想得到关注,那么就通过电影节来操作。

通过电影节首先能让你得到更多的关注,获得更好的市场,以此达到更好的海外发行,有时候去柏林,或者戛纳,威尼斯的时候,觉得好象几乎纯粹是一个市场操作。在电影节会看到你的名字跟所有的大咖并排在一起。

这就要说回到FIRST青年电影展,这个就跟欧洲的三大电影有一些不同,在这里青年一代电影创作者更加有活力,没有那么商业化,所以更加有活力。

80年代的时候有过一段非常活跃的时期,那个时候,是真的遇到做电影的同仁一起交流,一起分享,从中得到一些经验,他24岁的时候,在80年代的时候,真的能在电影节上,比如说安东尼奥面对面交流一小时,对于我来说有没有教育意义呢?好象也没有。

我很清楚的记得跟戈达尔的会面,对我来说他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我那时候才24岁,我跟他面对面坐着,他一直在抽雪茄。当时我问他你是怎么拍的长镜头?为什么?

戈达尔没有回答,就一直在抽雪茄看着我,我就坐在那儿吓呆了。电影节对于我的有意义,在于能相遇不同的、有意思的人,很多朋友都是在电影节遇到,能够让你们相遇,通过作品,通过谈话。

娄烨:对我来说,去电影节很难受,但是我告诉自己,去电影节这是一个电影导演的工作的组成部分,所以就这样吧,因为确实可能是需要的。所以,没有特别好的印象。印象最深的是我们的录音师在技术检查的时候要撒尿,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每个导演不一样,当然。因为在终剪来说,对我来说一个电影导演的工作结束了,应该交给下面的工作人员销售这部影片,让更多的人看到这部影片,我觉得是有分工的,我个人觉得是这样。

另类电影教育:差异化,不同是关键

贝拉·塔尔:我在2011年后暂停了导演工作,决定转行做制片人。匈牙利的政治体制发生了一些变化,国家对电影的理解跟我的理解有一些不同,所以我有两个选择,要么接受国家的理解,要么关掉我的公司,所以我就关了我的公司。

关掉公司以后,我在思考之后做什么?之前25年我都非常频繁的参与世界各地的工作坊和电影学校的教学工作,也算是一名电影教育行业比较资深的从业者了。我实话实说,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一所特别好的电影学校。

我开始思考教育的意义。教育对我来说应该是老师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教育学生,告诉学生规则是什么,必须做什么,给你指引方向。

这全都是错的,教育不应该是这样的,娄烨导演刚才提到了一个关健词,就是差异化、不同。人跟人都是不一样的,但是,在这样规范化的教育体制下,老师不把学生当做不同的个体来看,如果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话,教师需要体会到学生的不同。我觉得这是最关键的。

在波斯尼亚萨拉热窝的电影工厂就是基于这种理念创建的,持续了三年半的时间。这个电影学校是建立在一所私立大学里面的,当我们对外宣布以后,世界各地都有学生慕名而来,当你看到一个冰岛的学生遇到了一个日本的同性恋女孩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交流会是很有意思的。因为他们有不同的肤色,不同的生活背景,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故事,所以你就会发现世界很大,人跟人真的很不一样。当我看到我面对了这么一大屋子人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丝胆怯。

我应该怎么对待这些学生呢?用怎么样的方法教他们呢?他们因为相信我慕名而来,但是我教不了他们,要是能真的教他们,我需要很了解新加坡,很了解里约热内卢,但是我不了解。由此我觉得我需要更加有同理心,让教学更加个性化,我们从来不讲一板一眼的理论。所有的讨论都是基于每个学生不同的背景而开展的。我渐渐了解到了,其实教育不是最重要的,自由是最重要的。

我跟学生说,现在已经21世纪了,拍电影没有什么局限性,可以拿手机拍电影了,你就放手去做吧,不要害怕,自由一点,不要规则,不要有预设的来拍电影,打破规则,打破局限。这就是我们的电影工厂,我的电影语言只是我自己的电影语言,不是你的电影语言,你需要建立你自己的电影拍摄手法和你自己对电影的理解。每个电影创作者都是不一样的,电影创作者都有自己不同的、都有自己富有个性化的电影语言。

对我来说开一个电影学校和开一个制片公司有相似的地方,都是为了培育人才,保护人才,挖掘新的项目,挖掘新的声音,不同的个性,我需要保护这些人才,对我来说,我从来不希望我的学生、我的同事,只是给我一个剧本,因为电影对我来说不是词汇,而是画面。当我不管是做教育还是做制片,如果你的描绘的画面能够说服我,我就会尽全力来帮助你。

于是,我邀请了一些我在电影圈的同仁一起跟我的学生们进行探讨。我很自豪的说当时邀请了30多名电影界的同仁跟学生进行交流和探讨,比如阿皮差朋、拉夫·迪亚斯。交流中,让每个学生能开展或者建立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你能想象跟着学生们一起进入到森林开始冥想吗?或者著名墨西哥导演跟着学生们一起游泳吗?

娄烨:曾经我在罗马见到贝纳尔多·贝托鲁奇,我想问他一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导演在拍摄的现场最重要的是什么?他的回答是睡觉。我有点生气,这不是应付我呢。他说是真的睡觉,四小时布一个光,我怎么能不睡觉呢?哪怕是这样的回答,我觉得还是获得了一些东西。我会跟摄影师说补光时间短一点,不然我要睡着了。交流中,虽然哪怕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信息,都会帮助你思考一些事情,或者重新看那些影片。

贝拉·塔尔:我们每个人是不同的,每个学生是不同的,打开每个学生的锁是不同的,大家有不同的情感,一切都是基于情感得来的。

我再举一个例子,我拍摄我自己第一部片子的时候,我对拍电影的基本要素一无所知,我唯一有的是一个16毫米的摄像机,我就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觉得我应该把这个人的脸拍进来,应该把那个人的脸拍进来。22岁的时候拍第一个剧情场片,只有5天的时间。

我拍完每部片以后有一个新的问题产生,当然这个新的问题不能用老的答案来解释,一部片一部片这样拍下来就形成了自己的镜头语言,就形成了自己的电影语言,当然每一部片更加的深刻,越深刻下去,就能越纯粹。当然你也会犯错误,当你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觉得很羞愧,并且从这个错误当中汲取到以后,你下次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而不是其他的人来告诉你,你犯了什么错,他强调的是自己的反省、自己的学习,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一定会一直犯新的错误,不同的错误,因为人无完人。

娄烨:刚才说是不是有一些最基本的东西需要学习,我的看法是根本没有基础的东西,不需要有基础的东西,不存在基础的东西,因为电影怎么拍都可以。

创作自由,想拍就去拍吧

贝拉·塔尔:我一直是很自由的,这可能是我很幸运,也可能是因为我太不在乎了,以致于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勇敢,从而变的很自由,我相信如果一直很关注一些外在的东西的话,那是拍不出好东西的,所以只有一直了解自己想要什么、想拍什么,才能拍出好内容。

我从92到94年一直在拍《撒旦探戈》这部片子,两年中,剧组的同事不断的在跟我说,从来没有一部电影有7个小时,这样是行不通的,你疯了吗?我就是疯了,那又怎样呢?在我之前也许没有7个小时的片子,但是我就做出了7个小时的片子。如果你一直特别关注别人的想法,这样行不行得通。后来他把相机往桌上一摔说,我不拍7分钟一个的镜头。扔完相机以后,我和颜悦色的抱了抱他,说喝点东西,两个半小时他又冷静下来了,我把他找回来,说咱们看看摄像机有没有摔坏吧。我们一起回到了拍摄现场,修了摄像机以后,一直拍到第二天早上5点。这之后情况也没有改变,我们还是长镜头加一个长镜头的拍。拍了100天之后这个拍摄还在继续,每个人都近于疯狂。所以大家每天都不知道自己今天要拍什么?

电影导演一方面来说需要非常冷酷,不应该关注别人到底在想什么,同时又要非常有同理心,一定要关注别人在想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关乎情感,我前几天跟人说过,不要用脑子工作,要用心工作。当然最好的状况是头脑和心灵同时工作。每个人都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一把锁,想打开这个人需要不同的钥匙。

娄烨:刚才我听贝拉·塔尔说你必须不管别人,但你又得管别人,这个是电影导演工作最重要的部分,我深有体会,也是很难做到的。有时候也很困难,你没法做一些决定,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有些决定没法预测它的未来,或者从另一个角度你不用预测它的未来,不用管吧。不用想太多,我的感觉是这样的。

我不太一样,我老觉得不自由。各种问题,电影审查,没有足够的钱,找不到好的场景,找不到最有力量的表达,时间长了,我认为这是一个电影工作的一部分,也就不是特别在乎了。

观众提问

Q:电影创作有时候会被政策影响,我们到底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

娄烨:我没什么建议。我没主意,没建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可以做的可能是拿起摄影机去拍,拍你想拍的电影,这是我唯一的建议,你去拍就完了。

贝拉·塔尔:每个人都可以拍片子,用啊,用起来啊。

娄烨:要是没钱,先挣点钱,打打工,到公司或者是公务员,但是得去电影检查部门,那是一个特别要命的地方,而且电影审查员是一个特别可悲和可怜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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