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普林的思考是多余的吗?

王如晨/文

70岁的乔纳森·塔普林撰文批判美国谷歌、FB垄断,警告说,规模若再扩张,可能会面临分拆。

论调很能迎合这一周期的舆论面。几家公司都在遭受调查,谷歌在欧洲甚至面临巨额罚款。

分拆话题,美国上世纪很早就反复上演,at&t一案很典型。微软世纪前后也遭遇过多年诉讼。谷歌、甲骨文如此,三星在韩国如此,BAT在中国也偶尔引发零星言论。

有太多太多探讨。这里不复制历史争议,也非我擅长。只想说,塔普林完全沿用过往的思维路径,有些不合产业演进的趋势。而且,他的观点也有些杞人忧天。

跟传统的IT公司有很多不同,如今红得发紫的互联网巨头,业务虽然看似多元,但更像一个有机生态。反垄断动辄就分拆、切割的倾向,带来的损害,可能大过所谓垄断带来的恶果。

譬如说,你将谷歌广告业务跟搜索引擎、移动互联网、种种智能技术彻底切割开来,各自引入新的市场参与力量,那就是不让它活。这么一种生态是在源头形成的。同样,你将阿里与阿里妈妈或支付宝彻底切割,而不让它再度涉足广告与支付,那也是要淘系平台的命,基本上也是要整个阿里的命了。

过去,当支付宝股权争议时,马云曾发出支付宝可以给国家。如果真的给国家,阿里不参与、不使用,绝不可能有今日局面。

普通的业务面分拆根本无益于解决实际问题,只是化解挑战的技术策略。但是,提到反垄断动辄就建议分拆的言论,已是思维僵化,甚至也是一种冷漠的商业暴力了。它没有看到新的经济形态中,一个新型企业组织的商业模式价值。 本质上,它就是一种重构。

分拆话题让人反思的另一面则在于,如今的科技巨头,已经远不同于20年前的鼠标+水泥的形态,它与实体经济的融合,触达面越来越广,越来越深,有技术、平台的力量,更有实体对信息技术的自觉。这个不是单向的输出了。

而且,即使不分拆,如今的科技巨头尤其互联网巨头,也不可能无限扩充规模。过去崇尚500强,如今崇尚“500万”(收入较小但是群体庞大的中小企业)。互联网崇尚的是开放平台与生态系统的力量,借助平台沉淀下来的基础设施优势,它们的触达力越来越像是数量无限的毛细血管。

2004年以来,谷歌接连完成120多项收购,但是中间也做了许多减法。中国BAT也是并购密集。尤其阿里。

马云说,互联网无边界。这体现了技术与思想的穿透力。但是,任何互联网企业都有边界,不可能无限大下去。阿里现在5万多人,近4万亿GMV,未来即使达到它服务20亿人的目标,它的营收、直接的雇佣数量也未必扩张更大。

它是一个商业组织,不可能不考虑规模与获利。这里面还有一个企业的组织管理、商业化能力、区域覆盖、生态体系、社会责任乃至政治风险的边界。

我不是否认垄断本身,而是说规模上,塔普林的担忧其实没那么严重。事实上,一个企业一旦大了,它博弈的对象,除了行业,就是政经面居多,与当局政策、跨国贸易中规则、区域国家与地区的贸易政策博弈的程度会加深。它的规模也会受到抑制。种种风险不用我们考量。

但塔普林的警告绝非多余。我认同科技公司变得庞大之后,也容易损害行业乃至一个国家的整体利益。

有些方面不是单纯市占与市场规模左右,后者有时并不比巨头站在自身立场总结、包装出来的商业理念,带来的危害更大。当然,我们也要看它是否通过市场地位左右价值,抑制竞争与创新力,损害同行、产业或一个社会的利益。

前几天,跟沪上知名女记者徐娘娘有过一次聊天,说到围绕BAT站队话题,我说遵循价值观与商业逻辑的站队不可怕,关键是一旦站队,基本上就无法再继续坚持独立开放的路径,只能沦为巨头一个业务单元甚至功能模块,无形中伤害了用户的选择权。

你看看那些过去本来具有开放平台精神的企业,被收购成了什么样子。表面上它们在一个大的体系里不用再愁生存,但猛虎成了温润的小猫。

我不觉得美团王兴批评马云是个事。过去几年,阿里多项收购案落实后,确实引发外界争议。王兴就算是有情绪的表达,至少也反映出阿里的意志,可能伤害美团的未来独立性。腾讯的诸多案例也是如此。

巨头们的面孔越来越像。过去多年,它们沉淀下强大的技术与种种基础设施,在上面,它们虽然不能说做啥就有啥,但布局起来,几乎无孔不入。里面确实有生态的价值,也有明显刻意对标对手、阻击、平衡、抑制竞争的用心。未必比得过你的优势,但我也得备上,随时平衡市场。这无形中就会左右市场价格了。而我们一眼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危害。

我并不认为纯粹的市占与平台营收规模就反映垄断危害,更在意它们背后基础设施的效能与商业诉求偏差。

既然你敢将自身沉淀的东西命名为基础设施,美其名曰行业与社会的“水电煤”,那你就必须承担基础施舍部分公共产品属性。否则,既占领一个社会管道地位,让人无从选择,又过度追求商业目标,哪有这样的好事?

就算它标榜“不作恶”,它参与市场的一举一动,所动用甚至透支的资源,在整个行业里,占比可能都相当大,它们对周围人、社区乃至一个区域都有会强大的引力,无形中会形成风暴与漩涡,损害无数个人、中小企业与整个社会的利益。

巨头透支社会资源的行为常常很难一下感受到。马云前几天有几句说得特别好。他说,阿里云集了中国最好的电商人才、零售业人才,如果自己做不好新零售,那对中国商业也没好处。这是心存敬畏的一面。但阿里无论过去还是当下,都有让人警惕的一面。

微软创始人比尔盖茨,承诺将捐出所有财产,行慈善。万人敬仰。但是,如此的账面财富,它们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呢?

我想说,一个企业组织变得庞大之后,它掌控了一个社会相当比例的商业要素后,未必比诸多中小组织更有效能,没有效能,就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创新,或者你的创新只是打着生态或平台名义,更多吃独食,独乐乐,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社会化创新。

举例说吧,前几天有一篇文章提到,海外科技巨头手里现金庞大,多个都是富可敌国的。而它们不是让它躺在财务报表上、银行里,就是拼命收购。

比如,苹果不断被人提及的一面是,就是手里现金2500多亿美元。可是,这些钱,既然不怎么流动,它有什么效能呢?苹果的创新更多就是独乐乐。固然它带动了一个庞大的产业,有苹概股板块,但是相比一个开放的体系,它的阵营里,无数的小企业,又有什么活力呢?从生态创新精神来说,它根本比不上谷歌给世界带来的价值更多。

科技巨头手里那么多现金,它们动辄就是收购。尤其是转型期。整合不是没有价值,它本身也是产业效能的体现。但是,这种动作延续到承平周期,依然扫荡、割韭菜,一轮又一轮,行业里竟然还有人反复强调创业公司立项时要首先考虑AT的平台。这种论调是典型的犬儒主义者,已被商业模式迷惑了心智。这里面,巨头对创新的抑制是无形的,整个世界已经如此单调。

许多科技巨头没有并购,但是它们却每年动用几十亿甚至几百亿美元(苹果2014年超过300亿美元)去回购自家股票。这种为大股东服务的举动,消耗了如此大的资本。固然是你的,却于更大产业范围的创新有什么直接的驱动力?巨头为了市值,为了股价,透支了诸多行业资源。

而同样的资源,若是分布在更多中小企业手中,是否有更大的效能?我相信生生死死很多,但一定隐含创新的伟力。

当然我也不是完全否认巨头左右大比例的竞争要素没有效能。它是一种平衡器。有时,在关键的变革周期,它们能比更多小型企业率先集中投入,承担开拓的成本,提前培育或引爆一个市场。有时,这种资源,也是与僵化的政策博弈的战备力量,迂回、试错、反复博弈,进两步退一步,最终也要达成目标。这部分不是小企业所能承担的。

洋码头创始人曾碧波之前曾多次点名批判阿里抑制创新。但是说到上面这一点,我记得他也表达过敬佩,就是在一些关键的政策壁垒突破上,阿里还是发挥了许多作用。

再度强调一下,我也不是否认巨头垄断的存在。只是,我更体谅商业模式的创新,它们的商业行为也会随着时间的演进自我修复,这毕竟不是传统工业时代了,互联网巨头随时也能感受到公众的情绪或怒火。

但我担心日益复杂的操纵,一些隐秘的商业理念充满种种蛊惑,不是包装过度的问题,而是扭曲价值观的问题。

现在看阿里是很从容,马云几乎已成圣师,超越了一个国家的领导人角色,扮演了许多不易扮演的角色。在亚洲、欧洲、拉美、非洲频频宣导阿里的理念。但我可以肯定地断言,即便阿里在中国不会遭遇反垄断话题,未来几年,它在海外的风险将会走高。这个不是马云所能左右的。这个窗口期,既有阿里推动全球区域国家经济发展的脉络,但也有马云过高的期望表达。现在是各国需要阿里的时候。但是,一旦区域市场的互联网服务开始自觉,并且在地化的服务成规模、体系的时候,阿里作为异域的组织,它一定会遭遇排斥。

这一层,永远不要忽视主权国家的意志。就像过去几十年中国面对美国的产业悲情一样,未来几十年,一些发展中国家、欠发达国家面对中国互联网产业,一定也会有类似的悲情观。这个绝不是说我单向的宣布平台或生态开放就能解决的,也不是什么情商高就能解决的。只要这个世界还有国家的存在,这种心理一定会持续弥漫下去。不要指望,一个互联网公司造就一个经济体概念,就能形成一种超主权、超民族、放弃商业边界的共同体意识。

从这点来说,未来的反垄断话题,将更多集中在跨国企业组织与海外国家或地区当局、产业的整体博弈上。欧洲接连处罚美国科技巨头,已经不是偶然。它是一个面向未来的信号。

塔普林的观点值得商榷,但他的批判一点都不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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