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中年，越深陷于回望、回忆。

最清寒寂寞的，是低头那一瞬间，才发现，不知不觉，世界离我们已经越来越渺远。看看越来越浊、粘稠到举步维艰的步履吧，感觉每天像拖着一座座群岭起伏的小山在缓缓挪行，花褪残红、枝叶飘零，沉淀仿佛是一种不以意志为转移的哲学归真，各种虎啸狮吼、水声虫嗡都已渐次失声。喧嚣剥离，世界裸露出其水落石出的那一副“尊容”，说得好听点，叫质朴，说得粗俗点，叫峥嵘。无奈无助会是人生的炊壶结出的厚厚碱垢，还有各种神经和肢体的麻木、林林总总的疾病，都会一一找上门来开具各色罚单。你做个顺民吧，还凑合着亦步亦趄地勉为出行；你要非得做个拧种，对不起，阎君会毫不留情吊销你的驾驶证。忘川的水，还是晚些喝为妙吧！

灯火渐黄昏。灯火是为谁点燃的灯火？黄昏是为谁搭建的黄昏？烛影摇红处，鬓发的雪，映着月色的白；夜色阑珊处的青年男女，霓虹的五彩，涂抹着谁生动活鲜的人生如梦？

远离故乡的人们哪，心灵的空寂是隔岸花吗？眸中的水和心头的血，各占多少比重？

一次次梦回那童年或青春的梦境。故乡的嫁禾、韧韧的香蒲、芦苇……想一想，眼角就湿了。青青的柳树，是村庄的房檐。那仿佛被谁的棍子戳疼了的猪羊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瞎胡叫，那公鸡母鸡给鹅鸭的抢食争鸣、猫和狗的争媚争宠、人喧驴啸、乡间物事，一切的一切，都已随着那一抹抹炊烟，慢慢悠悠升上了天空——一些东西会变成星星，一些会变成云和雾，还有一些会变成调皮的小雪花、小雨点儿，剩下的那些破砖头、烂石头、烂瓦片的二愣子货，注定会变成闪电或雷声……或许你听到的雷声也不是雷声，而是哪个猛人，纵着蛮力，砸碎了凌霄宝殿的一块块大玻璃，而石破天惊……

季节的美，只存在于乡野中。活着的灵性，唯其大自然当中，造不得半丝假的。

凄艳孤独的美，也是一种美。我领略到它旷世的原汁原味了。我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否还能够等得到灵魂与其琴瑟共鸣？我的灵魂，早就在离开小村之后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了呀，如今，乃至以后，我还能拿出什么，来与它坦荡相对、烟雨仙境？

越来越刻骨地想念那个小小村子了。以前太过草率、少脑，造成了太多糊涂、浑噩，却又无法弥补，这是我在今年母亲也随父而去，深埋村西的麦田后，产生的想法。哪怕千金万心，也换不回给双亲奉上一箪食、一瓢饮！现实是如此残酷维艰，难过登天，也是天见天怜、草见草叹了！

在那饥馑年月，想想我们那一大家子人活得是如此不容易。母亲因为出身不好，由教师下放到村里务农。她积极响应“人多力量大”的伟大号召，养育了八个孩子。四子四女。大哥祥子，一个非常聪明帅气的小男孩，七八岁时，因为“白喉”瘟疫，不幸夭折了。他只留给我们一张阳光一样笑着的照片。然后是大姐，脑膜炎，留下一生的痴呆。二哥掉进院子里的积肥坑（烂草畜粪坑）差点淹死。我和二哥又长久走失……更多的是贫穷、饥饿、受尽窝囊气，天灾人祸，祸不单行……真正的好日子是在八十年代包产到户后，一家人才真正吃饱了饭。也正是小时受的苦和罪太多，民生多艰，我们一家人才特别团结，特别珍惜。遗憾的是，红火的日子和人的普世健康没结成死党，却反目成了一对死敌，造成了父母和大姐因环境污染诱发癌变去世。上帝在为我们打开一扇窗的同时，却又在门口的必经之路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没有谁，能逃过去。

想想过去，那时挨饿，空气和水却还干净着；现在和那时相比，已算荣华富贵、“资产阶级地任性了一把”，是格外“浮华、堕落”了，却吃啥喝啥，都不再放心了，就连吸一口气，也充满了杂质和腐臭气，真是能把人给活活噎死了。哪怕你抬眼看到的白云，也是受过辐射的，没有哪一片是完全干净的。饿死诗人了！这事整的！

到了目前这种惨状，我们已不能简单用“自私自利”来审判道德了，而是在用“任性”，剿灭人类自己。上一代人和我们，已因污染死去太多，而我们的孩子，此刻经受和未来必须承担的，是万般粉饰、隐藏更深的各种看见、看不见的环境污染、食品污染的无尽硝烟战火。整个地球都已炮火连天，我们的孩子又能躲到哪儿去？

去年在一所知名的妇幼保健院陪护病人，看到百分之七十的九零后少妇因为宫外孕，进行流产、刮宫之苦，其中又有一半的患者，被终生剥夺了成为母亲的权力，十分震惊。造成此种惨状的，难道仅仅只是反人类的转基因食品吗？土豆膨大剂、避孕药喂养的黄瓜、鱼苗、瘦肉精等等，扮演了什么角色？

大自然已在不知不觉中报复人类，人类的香火，还将如何延续？

全世界已没有一条干净河流，哪还寻得到一粒圣洁雨滴？痴人说梦？缘木求鱼？

你已经出门的孩子，背没背上那像空调压缩机一样的空气过滤器？

【作者简介】张裕亮，男，汉族，江苏省沛县魏庙镇中心小学，乡村小学教师。在《中国纪检监察报》《新华日报》《党的生活》《扬子晚报》《辽宁青年》《草地》《徐州日报》《都市晨报》等刊发诗歌、散文作品500多篇（首），曾获《都市晨报》文学奖等一些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