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想回农村,但鬼使神差的脚尖给了我一个模糊的方向。仿若梦游一般,碧水蓝石小黄菊就在眼前了。我心里抗拒这个家乡,却不得不蹒跚而来,我对自己极其失望。

从路边到村口这段路不长,我却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回来。如果这段路是好的,我或许可以搞一辆悍马轧过草土碎石以及地下的昆虫和细菌。这路让我失望,我只好让悍马失望,还有路虎捷豹之类的,统统去失望,和我一起。

这时候一只黑猫路过,她似乎迟疑了一下是不是要在我之前横穿土路,但还是缓步走向乱糟糟的草稞,嘴里叼着一只小猫而不是老鼠。

黑猫很好,她没有多看我一眼,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可能夏目簌石和格拉斯附体了,天然的傲慢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让人不那么烦躁而是息心。

其实到了路边,就有一种难闻的或者说是温馨的气味扑过来钻进怀里。没看见村庄,但它头上的云以及盘旋的鸟看见我了,这让我很惶恐。一时间,我摸了摸口袋,想找到一个硬币,但道德的某种情绪悄无声息阻止了我。

一个穿短裙的少女迎面走来。她其实没看我,她可能是看路上的拌磕之物而捎带了我一丝余光,她看的是土路两边的草稞。她穿短裙很好看,和城里的孩子们没啥两样,只是有一种命套在她的帽子上,心里略微感慨。

她走近了问我,见我的猫了吗。

我说,是黑的吗。

她说,是花猫。

我用手指了指某个方向但觉得不对劲,说,没见。

少女嘴唇一翻笑了。

我没笑。我觉得我若笑了就得对花猫负责。

她经过我身边时候,几乎电到我了,那是一种异香。

后来邢睿珂说,生物电吧死鬼,那是你闺女,都说她像你,我从来就不承认。

证据呢。

邢睿珂说,傻丫头一翻嘴唇然后舔一舔,再吐吐舌尖,那不是你小屁孩招牌嘛。

证据呢。

邢睿珂一脚踹了我,光脊梁光屁股对着月光,对着我,我无言以对。

那天进村之后,其实最先看见陈大爷。陈大爷并不算大爷,应该是三爷,但别人说大爷好听,于是就大爷了。我不知道好听是个什么判断,但乡村密码那么复杂,我连魔方都搞不掂怎么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唔。

邢睿珂说陈大爷是她的救星,但喝过酒之后,陈大爷只是摇头,哪有什么救星,珂不该活在这里,她妈也不该死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后山的知青坟,但不知道很多事,也不敢问。那里僻静荒凉,野兔出没,但村里套兔的人都不去惊扰几个传说里的妩媚灵魂。

我曾经焦躁地要带邢睿珂走,但邢睿珂会抱住我说,死鬼,我走了,这俩毛头就没妈了。

没见到邢睿珂,大门口的老黄先看见我了。我心里一酸,老黄也老了。我知道它想起身迎我但又卧下了,它冲我一笑也没摇尾巴。

邢睿珂倚在门框上,就像脱下铠甲的樊梨花。她没笑,她脸上自带的喜气会射穿钢板。

她说这样那样,哎呀,前胸后背都是玉露。

我说这样那样,哎呀,头上臀下都是莲花。

她说,那是你闺女。

证据呢。

天黑了,闺女没回来,邢睿珂就在村外喊魂。直到闺女哎哎答应,邢睿珂才回家来。

我说,那俩毛头呢。

邢睿珂说,出去打工了。

乡村的夜可以盘桓多久,我不知道。但离开送别,邢睿珂就和村人说,她舅舅要走,嘿嘿。

或许这辈子注定要分离,但有一根线变成了两根线,在城里焦躁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情绪里的某种愤恨或不舍的无限变幻,于是就心境如月照秋水。

某天我看到某个作家变成了某种甲虫,他孤独的心来不及触碰我的灵魂,我挂着鼻涕笑了。我不敢笑甲虫,只敢笑我活着可能不如一枚甲虫,这样想其实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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