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清冽,光线正从天空中消失。街道上散发着摊贩手推车里剩下的烂水果的气味,虽然闻起来有点酸臭,却并非一无是处。露西亚很熟悉这种气味,这让她想起自己还是女孩时哪些欢乐的时光,所以她喜欢这气味,正如她想象农场的人会喜欢闻肥料的气味。

已经过了六点,纽伯利街上的店铺大都打烊了,但她知道洛伦佐的店还为她开着。她不慌不忙:她是个老妇人,岁月已经侵蚀了她的双腿,如今她又粗又重,像灌满了水,走路的时候臀部由于费力拖动它们而变得很痛。

她在一条长椅停住,她想坐下,,但又知道弯下腰然后再站起来还不如只靠一靠椅背轻松。她等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然后再去走通往面包店的最后一条街。洛伦佐会在的。他会等的。从打仗起她不是每个礼拜六都去面包房的吗?她不是每次都买同样的有巧克力糖衣的白蛋糕吗?那是尼克的最爱。

“晚上好,隆萨维利夫人。”他用意大利语说,音乐叮当一声,厚重的玻璃门在她身后合上。“我正念叨您呢。”

洛伦佐·奈波里还太年轻,不至于成天这么操心。她有点怀疑,她不像信任他父亲那样信任他。

站在糕点柜台前面的是玛利亚·门德斯,在洗衣店工作的小个子波多黎各女孩。“这就是夫人。”洛伦佐用西班牙语对她说、。他们现在到处都是,这些波多黎各人,整个街区到处都是它们轰隆隆的汽车和吵吵嚷嚷的孩子,男人们则在人行道上喝啤酒。现在这里的租金涨了,地产商希望意大利人都搬到养老院去。就连阿戈斯蒂诺神父也帮他们说话。“露西亚,”神父曾经对她说,“在那你会有伴的。”

这个洗衣店的玛利亚有个孩子但没丈夫。她对露西亚笑笑,然后低头去看玻璃柜台。

“门德斯小姐想请您帮个忙,”面包师说。

露西亚脱下皮手套放进小提包。“帮个忙?”

“我的小女儿,”玛利亚说,“今天是她生日。她今天七周岁。”

“您一定认识小特瑞萨。”洛伦佐说。

“嗯。”露西亚说,她的确见过那个孩子,在和她的小伙伴破坏她后院的菜园子。

“今天我在洗衣店好忙,好忙好忙,一整天都有人排队,我没法出来给她买生日蛋糕。”

“嗯。”露西亚还记得她花了两天时间才修好院子里的西红柿桩。

“是这样的,”洛伦佐说,“门德斯小姐想要个蛋糕,可我都买完了,除了您的。我跟她说您是我最忠实的顾客,所以当然我们得等您来了再问问。”

“其他面包店都关门了,”玛利亚 说,“今天是我小女儿的生日。”

利息呀的手颤抖起来。她想起医生说过不能发火,但这也太过分了。“每个礼拜我都来买蛋糕,多少年了?现在这个黑女人来了你就不管我了?”

“路西。”洛伦佐像个小男孩那样张开双手,“别生气,求你了,路西。”

“不,别叫我路西。三脚猫的英语。意大利佬”

“我可以送你一些小甜饼,”她说,或者奶油煎饼卷。我刚做的。很好吃。“

“我一周来一次,只卖尼克的蛋糕。“

洛伦佐把头歪到一边。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止住没说。他又等了一会。

“露西亚,想想那个可怜的小女孩,“他说,”今天是她生日。”

“那就给她做个蛋糕。你来帮她,如果你那么喜欢她。”

“露西亚,来不及了。生日排队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说。再说,她已经清洗了设备,收好了面粉、鸡蛋和糖。”

“露西亚,”他说,“这样是对的。问问您自己,尼克会怎样做?或者我父亲?”

“我知道他们不会怎么做。他们不会忘记自己是什么人。他们不会因为那些黑女人就开始讲西班牙语。”

她盯着他,直到他移开视线。外面,风从人行道上卷起一张报纸,吹得落叶贴在面包房的前窗玻璃上。从主街上什么地方传来一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她想起尼克,想起在最后的日子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她说怎样跑出去叫那些孩子不要吵闹,而他们笑着对她说滚回去,疯太婆。

他头也不抬,用一种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说话。“露西亚,”他说,“就这一次”。

“不,”她说,“不。我要我的蛋糕。”

玛丽开始哭起来。“上帝啊,”她说,“我的小女儿”

洛伦佐用手撑住身体。“对不起,门德斯小姐。”

玛利亚转向她。她在啜泣。“今天是我女儿生日,”她说,“她怎么能原谅我?您没有孩子吗?”

“我有三个孩子,”露西亚说,“我从没忘记过他们的生日。我从不用在最后一刻才冲出去买蛋糕。”

“我在上班,”玛利亚说,“全靠我一个人带特瑞萨。我得一个人养活她。”

“那怪谁?”露西亚对洛伦佐挥挥手。“快点,”她说,“把我的蛋糕包起来。”

洛伦佐小心地慢慢地把蛋糕从展示柜里拿出来,放进一只白色硬纸板做的糕点盒里。他的双手白皙柔软。他从抽绳机里拉出一段绸绳,捆好盒子,手腕一抖,把绳子从头上扯断。

露西亚带上手套。她转向门口时玛利亚拉住她的胳膊。“求求你,”她说,“求你了我从你这儿买。我出十美元”

露西亚挣脱出胳膊。“我不要你的钱。”

“二十美元,那就。“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钞票放进露西亚的手里。“求你了,隆萨维利夫人,收下吧。”

露西亚想把钞票塞回对方的手里,但玛利亚双手手指都蜷成了拳头,并又开始哭了起来。“你不能这样做。”她说。

露西亚把皱成一团的钞票扔到地上,然后打开门。玛利亚跪倒地上捡起那张钞票。“你个老巫婆!”她尖叫道,“臭婊子!”

露西亚没有回头。她慢慢地沿着纽伯利街往下走,小心避让着结冰的地面。那个洗衣店女孩,甚至还有洛伦佐,他们对她了解多少?他们知道什么是挚爱?

从她住的那栋房子后面的巷子里,她听到有尖叫声,一声可怕的窒息般的哀号,从街上响到巷子里,回荡在墙壁和垃圾桶之间。她想象那个洗衣工玛利亚回到家里结结巴巴地对着自己的女儿,她想象着那个小女孩通红扭曲的面孔,当她的小伙伴都到了却没有蛋糕的时候。

当然,即便如此,他们知道什么叫折磨?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楼梯上的光线很暗,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扶住栏杆。每走一步就停一下;她要等那摇曳的疼痛从臀部散去,然后再抬脚。

走进厨房,她掀开玻璃罩,把上礼拜的蛋糕拿出来。玻璃罩里闻起来有一股甜熟的气息。蛋糕碰都没碰过,简直就是那个新蛋糕的粘土模型。当她把它当垃圾扔掉时,面上的巧克力糖衣裂开了,撒落在地板上,就像陶器的碎片。

她清理了那些残渣,用一块海绵擦掉蛋糕底座的糖衣污渍,然后打开糕点盒,把新蛋糕拿出来放进玻璃罩。外面天已经黑了,围绕着城市的山丘上,几百座房屋窗口的灯火亮着,就像圣诞树树枝上白色的小灯泡。她想到她的孩子们,他们就住在那些山上,正在和他们自己的孩子吃完饭——那些细皮嫩肉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从他们奶奶的拥抱里缩走,外套也不脱,互相窃窃私语着直到离开。窗边有点凉,她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她在餐桌边坐下,就在尼克和孩子们的照片下面。她望着门,一如既往地,期盼着,会想起一声敲门声,或者门直接被旋开,然后他们中的一个,只要一个就好,会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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