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在书店里买了稻盛和夫的畅销书《活法》,躺在床上翻了几页后,扔在一旁。内容浅显无趣,都是些老生常谈的道理,类似于勤奋、热情、善良之类的概念,相当于廉价的心灵鸡汤。

十年后,我把这本泛黄的小书认认真真读了一遍,除了震撼之外,有一种读宗教著作的感觉。这本书不是用简单的文字写成的,而是用实践构筑起的精神世界。

世界上的任何道理都很简单,弄懂很容易,难的是勇于实践。所以,我们常会说,明白了很多道理,但还是不能过好这一生。

稻盛和夫与大多数企业家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创业精神讲究从内到外的磨炼,工作即修行,不断磨炼心性,提升自己。而一般企业家讲求从外向内,先从大环境入手,寻找机遇,或者说可以完全忽略自我修行的必要。

稻盛哲学极富东方文化精神,他的工作方法来自佛教的“勇猛精进”。最著名的概念是“六项精进”:一、付出不亚于任何人的努力;二、要谦虚,不要骄傲;三、要每天反省;四、活着,就要感谢;五、积善行,思利他;六、不要有感性的烦恼。注意,这六项都是个人修行的方法,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是稻盛哲学的实践核心。

作为企业精神的稻盛哲学,突破了实用主义式的“方法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般的“方法论”,很容易沦落为满足欲望的技巧,但是,哲学与技巧的本质区别在于内在的人文水准。稻盛和夫提倡不要为了欲望而工作,因为满足欲望是任何动物都能做到的事情。

对于人类社会而言,虚构比真实重要。每个人的吃喝拉撒睡,很真实,但不足以构成人类社会,一定还要有人文、宗教、国家、理想等一系列虚构的事物。工作也是如此,只为满足欲望的工作技能不能称之为哲学,还要有超越私欲之外的人文精神。稻盛哲学突破了工作技能的局限,将创业、职场的所想所悟构成了感化人心的哲学理念。在世俗中,成功一般指满足欲望,获得物质上的满足,而在稻盛哲学中,成功是一种磨难。

1997年,65岁的稻盛和夫出家为僧,皈依佛门,专心修禅。这是稻盛哲学一次精进,其思想源头来自于佛教和中国传统哲学。他认为,很多人觉得企业盈利与佛家理念是矛盾的,这其实是一种误解。佛家有一句话叫“自利利他”,自己获利的同时也要帮助他人。如儒家所提倡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满足私欲,只是人的本能,并非现代企业家精神。所谓“积善之家余庆。”僧人传教与创业者创造财富是同一回事,都是造福于人,前者是精神的抚慰,后者除了精神之外还有物质上的满足。

古人云:穷生奸计,富长良心。现代意义的修行者不应该再以“痛苦”来感化世人,司马迁早在两千年前就说过“衣食足,知荣辱”。富足的生活,能激发人的善心。从苦行到创造,修行者们在不断的进化。无论是追求物质还是丰富精神,漫漫修行路上都要历经磨难。

稻盛和夫1932年出生在日本南端县城鹿儿岛。童年经历了贫穷与病痛的磨难。成年后从事精密陶瓷工作,27岁创办京瓷,52岁创办DDI,两家企业都进入了世界五百强。在创业的历程中,稻盛和夫第一次听到哲学一词,是在他很年轻的时候。每天把工作中的体悟写在笔记本上,这就是稻盛哲学的诞生过程。

稻盛哲学大体上可分为两部分,做人与经营。做人以修行磨砺为核心,经营以为企业员工造福为核心。两者合二为一就是我们所熟悉京瓷企业精神:敬天爱人。

敬天爱人的理念并非稻盛和夫首创,出自于明治维新三杰西乡隆盛的《西乡南洲翁遗训》。天,指天道,宇宙万物的最高法则,谦卑为敬,敬畏是基本的人生态度。爱人,指利他,服务他人,辅助他人,包括员工和客户。从哲学的角度来看,“敬天爱人”把一切复杂信条理念,归为原点,回到了最本质的“道”。而且,稻盛哲学最有魅力的部分在于它是从具体实践中得出的,而并非完全形而上的方法论,这就很适合创业、职场所需的务实精神。

稻盛和夫在其自传里明确表示,企业哲学不是为一小部分人存在,它必须具备普遍意义。只有企业内的每个细胞都能自我繁殖,企业的生命力才能旺盛。这就是著名的“阿米巴经营模式”。

阿米巴理念中有一种自我牺牲精神。如果一个企业弥漫着利己主义,就会出现相互拖后腿的现象,最后导致公司分崩离析。在稻盛哲学中,精神大于物质,在阿米巴理念中没有物质奖励机制,稻盛和夫本人很相信精神的力量。但在1984年稻盛和夫把自己在京瓷价值17亿日元的股份赠予1.2万名员工。稻盛和夫把“利他”理念切切实实落在实践中。

稻盛哲学里,修行无需远离凡尘,只要每天确实努力工作,培养崇高的人格,美好人生也将唾手可得。

1964年,京瓷公司接到IBM的业务订单,IBM的负责人对稻盛和夫说:“如果完成了这项工作,京瓷的技术应该会有一个质的飞越。”稻盛和夫认为,能从世界顶级制造商那里得到彻底的磨砺,这种自信是无法取代的。无论是企业的磨砺,还是个人修行,一定要走出舒适区,做更难的事情。

稻盛哲学中,员工在企业工作,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欲望,而是能得到价值认同,只有企业对员工认可,员工才会对企业认可。京瓷株式会社有自己的墓地,很多员工愿意在自己死后葬入公司的墓地,与曾经的同事长眠于此。京瓷员工能有这样凝聚力,并不是只依靠物质能达到的。

以往的商业理念,一般都以“欲”为原点,满足欲望符合人性,这是西方产物。而稻盛哲学消除了商业社会中的欲,根植本土传统文化,首次让传统宗教与现代商业对接。比如,稻盛哲学中融入了中国王阳明的学说,“即使是在贫瘠的荒岛上遭受牢狱之灾也不断地提高完善自我”。稻盛哲学对创业者、职场人士最重要的启示:不要为了满足欲望而工作,那只是低级动物的行为。有“敬天爱人”作为信仰,“六项精进”作为方法,才是比动物高级的创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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