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agershare：不管是在《冰与火之歌》的书中，还是在《权利的游戏》剧中，提利昂•兰尼斯特总是在读书，而他的塑造者乔治•R•R•马丁在现实中也总是在读书。

我们在伦敦的时尚欧式餐厅Delaunay的午餐吃到一半时，乔治•R•R•马丁(George RR Martin)把我盘中一大块裹着面包屑的炸鸡比作一张梦幻王国的地图。他是世界上作品最畅销的奇幻作家之一，他创作的小说被改编成了热播电视剧《权力的游戏》(Game of Thrones)，因此，他作出这样的比喻并不奇怪。他用餐刀指着我盘中形状不规则的炸鸡块，解释道：“上面有各种各样的小海湾，城市就可能在这里，”他开心地说，仿佛自己作出了世界上最一目了然的比喻。

这是非常愉快的一刻，67岁的马丁的确似乎在享受生活。他也应该享受生活——截至2015年4月，他的书已卖出逾6000万册。《冰与火之歌》(A Song of Ice and Fire)是一部令人眼花缭乱、描绘中世纪王国间血腥混战的奇幻巨作，已完成的五部共有5000多页，再有（很长的）两部之后，该系列才会完结。

马丁用5年时间完成了第一部《权力的游戏》(A Game of Thrones)的写作，并于1996年出版。到2005年，当第四部《群鸦的盛宴》(A Feast for Crows)问世时，他已成为一名成功的流派作家，跻身主流畅销书作家排行榜。然后是在2011年4月，马丁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以制作高品质电视剧闻名的美国付费电视频道HBO推出的新剧《权力的游戏》(Game of Thrones)首集开播时，马丁一夜之间在全球成名。这部根据马丁的奇幻小说（包括很多性描写）改编的、阵容豪华、忠实原著且成本高昂（据称每季耗资6000万美元）的电视剧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该剧已成为HBO史上最成功的系列剧，在170个国家播出，平均每集在美国的收视人数超过1000万。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也是该剧的粉丝，他还为密友们举办了一场《权力的游戏》主题的烧烤派对（有羊和“不明动物部位”）。

我提前来到餐厅，却发现马丁已在等我，坐在绿色的皮质长软座上。洁白无瑕的桌布上放着一壶水、两个玻璃杯，还有一些精致的面包棒和黄油。这一幕看起来简单而又宁静，马丁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个小时。在他极富想象力的维斯特洛(Westeros)大陆诸王国的世界里，运气总是青睐那些行动迅速、准备充分的人。

浓密的胡须、大号眼镜很容易让他成为引人注目的人物。他身穿一件深紫色、带刺绣的马甲，里面搭配黑色衬衫。最惹眼的是他的黑色渔夫帽，帽子正面别着一枚海龟形状的小别针。在Delaunay，这样的打扮并不常见，陆续入座其他桌的男士都西装革履。从我无意中听到的一些谈话片断可以推断，他们在这里达成了交易，敲定了收购——就像维斯特洛南部富庶的首都君临城(King's Landing)中诡计多端的廷臣的现代版。

我很想更多地探寻马丁的灵感来源，便问起了他的童年生活。他的口音在英国人听来有一种愉悦的沙哑感。他出生在美国新泽西州的贝永（Bayonne，一个“蓝领小镇”），在那里长大，父亲是一名码头装卸工。我问他是否感到孤独？“嗯，我有几个朋友，但大多数时间我都是一个埋头看书的孩子。”他曾经对漫画书极度痴迷（仍收藏有很多珍贵的漫画书）且阅读广泛。

马丁有两个妹妹，他们一家住在贝永港口附近联邦政府提供的住房中。家里很拮据，作为退役老兵的父亲经常处于失业状态。马丁那时的世界只有五个街区大小，三面环水。“有一小块草地，我可以去那里闲坐，做做美梦，没有别的人知道。我不仅可以看到渡船，还可以看到开往纽瓦克湾的巨轮，以及来自世界各地、挂着各自国旗的货轮。”

“我渴望见识世界。虽然我不能亲身见识任何地方，但我在自己的想象中见到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在读书，（在书中）我可以去火星、中土世界(Middle Earth)或者海波瑞恩时代(Hyborian Age)。”（后者是罗伯特•E•霍华德Robert E Howard设想的世界，蛮王柯南Conan the Barbarian的故乡）。

回到如今的伦敦，菜单已经送来了。我们看着菜单上令人目不暇接的菜品不知道该点什么时，他说：“有人向我推荐炸肉排。”于是他点了维也纳炸小牛排，我点了炸鸡排。有配菜吗？没有，服务员说，她爱莫能助地耸耸肩，比划着说盘子很大。我想象了一下空荡荡的盘子，于是点了一些配菜。马丁说：“黄油土豆泥听起来不错。”我则选了杏仁花椰菜。由于预计这些主菜很油腻，我们又点了沙拉开胃菜——他点了菊苣、梨和芝麻菜，而我点了鳄梨、萝卜和黄油生菜。他示意我点红酒。“点吧！红葡萄酒会很不错，别忘了，你点了鸡肉。”

马丁密切参与了系列电视剧《权力的游戏》的制作，亲自为每一季写一集剧本。他认为该剧的成功在于其广泛的吸引力。“HBO制作了一些经典电视剧：《黑道家族》(The Sopranos)、《戴德伍德》(Deadwood)和《火线》(The Wire)——许多人认为《火线》是史上最伟大的电视剧。但他们的电视剧大多非常美国化。一名泰国观众观看新泽西州的托尼•索普拉诺(Tony Soprano)与家族争斗，有什么意思呢？但《权力的游戏》是奇幻题材，以一个想象中的王国为背景，讲一些普遍问题——权力和家族、爱情和责任，诸如此类——的确很可能迎合许多不同的文化”。

电视剧《权力的游戏》也因使用“以性爱发展情节”的手法——在赤裸裸的性爱场景中混合复杂的情节发展来吸引观众——而闻名。他说：“当然，在书中是没有这个的。书中有大量的性，但没有借助性爱发展情节。我有许多方法来发展情节，而大卫•贝尼奥夫(David Benioff)和丹•韦斯(Dan Weiss)（电视剧《权力的游戏》的编剧和制片人）无法使用这些方法。”他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致，不停设想“以性爱发展情节”可能的更广泛运用。“行业里应该用它。想想员工会议多有趣啊，如果他们在跟你作简报的时候……”他越说声音越低，不过想象中的画面让我喷笑出来。

马丁并非电视界的新人。他在1970年卖掉了自己的首篇科幻故事，当时他还在上大学。1977年，他出版首部小说。到1983年，他本来预计自己的第四本书、讲一支摇滚乐队的《末日狂歌》(Armageddon Rag)会取得巨大成功。然而，他回忆道：“这是我所有小说中销量最差的，在当时实际上毁掉了我作为小说家的职业生涯。怪异的是，就是这本毁掉我的小说家职业生涯的书，开启了我在好莱坞的职业生涯。”这本书被一位编剧选中制作一部故事影片，虽然这部影片从未制作出来，但这位编剧邀请马丁参与重新制作非主流电视系列剧《阴阳魔界》(The Twilight Zone)。在随后的几年里，他制作试播节目并为其他人改编剧本。他说：“我赚了很多钱，但很少制作（电视）。”

我们的开胃菜送来了。我的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倒过来的卷心莴苣。而马丁的菜则是一件可以食用的艺术品，菊苣叶子摆放精美。我们愉快地默默吃了一会，然后我问马丁，出名如何影响了他的写作：无数粉丝指望靠他让电视剧拍下去，并向我们剧透。他解释说：“我有一个助理，最近还雇了第二个助理。可以说我在适应一个事实，就是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小产业——‘维斯特洛公司’(Westeros Incorporated)——可以这么说。”

他说，两位助理让他解放出来重新投入写作。“当我以最佳状态写作的时候，我真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与外面的世界失去了联系。我会很难平衡真实世界和虚幻世界。当写作渐入佳境的时候，好几天、好几周就这样过去，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所有那些账单都没付，天啊，我没有拆开行李，箱子就在那里放了三个星期。”（马丁和他妻子帕里斯(Parris)住在圣达菲，他们是在一场科幻迷大会上认识的）。

马丁的小说世界并不光明。主角往往会死。惨死。例如，在《权力的游戏》第一季中肖恩•比恩(Sean Bean)扮演的贵族奈德•斯塔克(Ned Stark)被斩首之后，互联网上一片哗然。马丁灿烂地说道：“观众对剧中这一幕的反应让我吃惊。肖恩•比恩‘死’了很多次，这不是他第一次‘死’。实际上，在YouTube上有一段视频，你可以看到，他在21部不同的电影里‘死’了21次，因此并不是说让他‘死’的想法完全是我们首创的。”

他有条不紊地吃着菊苣。我不再吃自己的莴苣。我说，维斯特洛或许是自J•R•R•托尔金(JRR Tolkien)的中土世界以来想象最丰富的“其他”文明，同样也闯入了主流文学意识。马丁早就承认从托尔金那里得到很多启发。他说道：“在托尔金之前的数千年就有奇幻小说，但奇幻小说之所以能成为现代商业出版的一种文学类别，以及过去50年创作的奇幻著作，全都受到托尔金的影响。因此托尔金的小说仍在某种程度上定义着奇幻小说。”

马丁自己的书是否为21世纪重新定义了奇幻小说？“或许吧。它们当然是增添了一些缺失的元素。”我问，这是否包括对女性——和侏儒——真正精彩的描写？马丁的史诗巨著中的女人跟男人一样，会在道德上妥协，在性方面采取实用主义态度。侏儒提利昂•兰尼斯特(Tyrion Lannister)（剧中由彼得•丁克拉格(Peter Dinklage)出演，获得了艾美奖）是他书中最接近英雄的侏儒。

马丁来了精神，向我发起挑战。“但我认为，托尔金起码写出了一个伟大的女人。我热爱伊欧玟(Eowyn)，她是书中唯一真正的女人。阿尔文(Arwen)是为了电影塑造的。”

“托尔金是19世纪的人，一个一战老兵。他的书仍对现代读者有吸引力，受到今天无数人的喜欢，这证明了他的才华横溢。我认为，未来几个世纪里，他的书仍将有读者。”

他在向我这个奇幻迷“布道”。我告诉他，在十几岁时，我就把一幅中土世界的地图钉到墙上，用图钉标出弗罗多(Frodo)的远征路线。马丁说，地图在奇幻故事中的地位很重要（一本他想象中世界的详细地图书不久后将问世）。“你读历史小说时，当里面的人物说，‘我必须去康沃尔(Cornwall)了’，你不用看地图，就知道康沃尔在什么地方。但当维斯特洛的一个人物说，‘我必须去多恩(Dorne)了’，你不知道那是哪里。所以，我们得在（电视剧的）片头字幕里加入一张地图。”

主菜上来了。我们瞪着盘子，每人的盘子上装着一块裹了面包屑、就像奇幻王国形状的巨大肉块。我很庆幸配菜点了花椰菜，马丁则舀了土豆泥吃。一边进餐，他一边告诉我，他在孩提时代是怎么写出第一个奇幻故事的。“那时的美国，在沃尔沃斯(Woolworths)这样的地方，你可以买到‘折扣店专供海龟’——装在一个塑料碗里，碗中间有一个隔断，一侧有水，另一侧铺着碎石子，还有一棵小小的假棕榈树。”他用手比划着碗里的布局。“那是我们能拥有的唯一宠物。我用金属罐在床边搭起了一个玩具城堡，城堡庭院的空间刚好放下两个海龟罐，我有五六只海龟，它们都住在那城堡里。我把它们定为骑士、贵族和国王，于是，我开始写有关海龟王国和海龟国王的整个系列奇幻故事。”

“这些特别的海龟似乎很容易死掉。我想那对它们不是真的好环境。有时，它们会逃跑，1个月之后你会在冰箱底下找到它们的尸体。于是，我的海龟们不断地死去，这让我很难过，但也迫使我去思考，‘它们为什么会死？好吧，它们使用阴谋诡计互相残杀。’我开始写谁杀死谁、以及王位继承斗争的奇幻故事。我认为，《权力的游戏》就源于这些海龟。”

我意识到，那就是他帽子上海龟别针的含义。他点头大笑。

我没有吃炸肉排。马丁最后也放弃了，盘子被收走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了。“这些旅程很有趣，但跟我的写作有冲突。你知道的，截稿期限总是让我很苦恼，现在也还是，”他对我说。他这么讲，是自嘲系列小说中的第五部《魔龙的狂舞》(A Dance with Dragons)推迟到2011年夏天才问世，导致有些急躁的粉丝在网上宣泄愤怒。他说，第六部《凛冬的寒风》(The Winds of Winter)正在“写作中”。

他的书里有超过1000个人物，故事情节极其复杂，时间跨越很多年。我问，他有没有在电子表格里写下要事年表？

他轻拍了一下头，笑了。他的意思是，都记在了脑子里。

伊莎贝尔•贝里克(Isabel Berwick)是英国《金融时报》生活与艺术版副主编

译者/何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