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4日,同煤集团下属朔州朔煤小峪煤矿下发通知:要求“对地面三线单位、部分生产单位工作人员从4月份起自愿长期放假(保留劳动关系,矿上缴纳‘五险一金’后挣工资总额的70%)事宜作一调查。”自愿放假人员填写登记表“务于3月18日上午9点前报矿长办公室”。

年产300万吨的小峪煤矿在同煤颇有代表性。据介绍,偌大的同煤集团只有四台矿、青磁窑矿、晋华宫矿及塔山工业园、漳泽电力、王平电厂等少数效益还不错,其余要么亏损累累要么限产减产。在这一片萧条背后同煤20万职工、60万家属的命运尤其令人关注。

恒安新区

在大同这个总人口约340万的城市里,几乎每4个人中,就有1个和同煤有关系,要么在同煤上班,要么是同煤职工的家属。

他们居住最大的一个小区号称是全亚洲最大的居民小区,当地人习惯称其为“棚户区”。

这是一个占地面积1.1万亩,总建设面积1152万平方米,分为31个小区,1520栋楼房,分布有12座中小学的超大型社区。区内甚至有三路封闭运行的公交车、停靠20余个站点。

A区只是恒安新区中的一个小区,就有127栋居民楼。每栋楼少则4个单元,多则13个单元。小区之外的街道上,林立着超市、餐饮、购物中心、宾馆……人流、电瓶车、汽车在马路上穿行,各种通俗歌曲、叫卖吆喝从不同的角落中传出,彼此交织,构成一派喧嚣繁华景象的背景音乐。

记者到小区采访时是上午,一片祥和气氛。年过半百的老人,有的带着自己蹒跚学步的孙子,有的拎着鸟笼晒太阳。但多走几个街区就会发现,许多野狗出没,或立在小道中间或漫步于楼边的草丛无所事事。几乎每个垃圾箱脚边都有满溢而出的垃圾,小区数个门口均无保安,任何人均可以随意进出。

到了晚上,恒安新区便蒙上另一层色彩。“出租车司机通常晚上拒载到棚户区的客人,那边挺乱、出事的也多。”听到记者要去恒安新区,大同九龙出租汽车有限公司的王某坦言:“很瘦的乘客我们通常不会拉。”

自小生长在矿区的煤炭子弟周强(化名)告诉记者:“我们始终拥有自己的矿山文化,仗义、放荡不羁,也不服管教。”

这样一个规模堪比县城的煤矿小区,独自运转,几乎在大同市内自成一个系统。

青年待业

大龄青年待业已成为恒安新区的一个典型现象。

到今年10月,张亮(化名)已整整待业14年。确切地说,这位土生土长的同煤子弟,是在同煤煤矿上打了14年临时工,月薪500元。

14年前,张亮高中毕业,毕业后便到煤矿做下井临时工。起初月薪130元,14年间,涨到如今的500元,且没有任何社保。

他今年30多岁,已婚,但并没有孩子。“不敢生。一个月赚几百块钱,根本养活不了。”张亮的母亲王萍(化名)说。这个四口之家的月收入为2500元。王萍和儿媳妇均没有工作,属于煤矿工人家属。除去王萍儿子每月所得,王萍丈夫每月有2000元的退休金。退休之前,她丈夫是同煤集团的井下工人,一个月约3000元。

王萍如今住在恒安新区B区一个约60多平米的小户型房子内。当初花6万元购置的这套房子,如今只住了王萍和她丈夫两人。儿子和儿媳妇则在附近租了另一套房,月租300元。“年轻人嘛,不愿意跟老人家住在一起。”她这样解释道。

吃饭几乎构成这个家庭的全部开销,“一个月吃饭得千把元”。此外,张亮抽烟,虽然并不是什么好烟,但一包也得三四元。看病则成为一种奢望。64岁的王萍身体尚且硬朗,曾经下井的丈夫,身体则不如自己,但即便有些毛病,也不愿去医院,“一去医院,(医疗费)得吓死”。

“临时工”现象同样得到周强的证实。1990年代末毕业的他,曾想在矿山做一份临时工,像当年的父亲一样,下井赚钱。但他的父亲拒绝了,理由是井下太危险,不愿意让周强再受自己曾经受过的罪。周强的初中同学则有毕业后成为临时工的,“要是一直坚持下来,也有转正的。但也有没坚持下来的,毕竟下井既危险又辛苦,临时工挣的钱又少”。

周强没有得到同煤煤矿的正式工作,源自他当时的农村户口。据他所说,他的初中同学中,但凡有城市户口,再去念个职业技术学院,念够三年,可以全部分配到煤矿上。

张亮是城市户口,但也没有成为煤矿上的正式职工。王萍说,同样的情况应该有不少。

冗员严重

另一方面,同煤集团的冗员“包袱”,也在日益加剧。

同煤集团官方资料显示,集团现拥有职工20万,如果算上职工家属,人数高达80万。

像记者采访过的四老沟矿,年产300余万吨,职工达四千多人。相较之下,国内外年产千万吨的先进矿井,员工规模仅不过一两千人。

“我的同学中,十个人有七八个都在煤矿工作。”周强告诉记者。他在四老沟矿读的初中,同学基本都是煤矿子弟。他说,过去有人愿意掏十几万元,买一个同煤集团的工作。在这些人看来,煤矿是个“铁饭碗”。

甚至,连大学生也愿意回到矿上,像大学毕业后的夏明(化名)是“长过见识”的人,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应聘回到口泉沟,甚至还下过一段时间的矿井。

此外,在同煤集团的员工中,还可能存在“吃空饷”的现象。“矿上人的问题特别突出,即便不在矿上工作,也在矿上挣工资。”周强向记者直言。他有一位本世纪初便南下闯荡的朋友,至今工作关系还挂在同煤集团,“相当于请了个长假”。

在多数职工的观念中,同煤作为国企,不会将他们直接推向社会。但毫无疑问的是,煤炭经济的下行压力,正愈发压得同煤喘不上气。2015年前三季度,同煤本部回款同比下降13%,其中承兑汇票同比增加60%,承兑比例已占回款总额的55.5%。前三季度,集团实现营业收入1437亿元,利润总额仅为1.1亿元。

何去何从?

从同煤集团内部而言,以漳泽电力为代表的煤电一体化,以及进一步深度转化为煤化工、铝业等,是同煤转型的一个方向。根据2015年三季报显示,2015年1-9月,漳泽电力净利润近6亿,同比增长达85%。同煤集团董事长张有喜在2016年“两会”期间亦表示,集团下一步将开发提炼煤炭伴生物等稀有金属技术,实现煤炭的深加工和清洁高效利用,使煤炭产业链由中端向高端延伸。

与此同时,过去重度依赖煤炭行业的大同市,近年来也开始向旅游业转型。大同市统计局提供的数据显示,2015年大同市地区生产总值完成1052.9亿元,旅游总收入则实现281.17亿元,同比增长17.81%。其中,旅游外汇收入3762万美元,增长6.87%;国内旅游收入278.86亿元,增长17.91%。

尽管大同及同煤正在调舵,但在同煤集团内部员工看来,煤炭工人尤其井下工人的思想通常比较僵化,很难有转行的准备。“他们能挣一天工资就挣一天工资,而非考虑重新学习、打工。”周强说。

另一位四老沟矿的矿工也向记者表示,煤矿停产,自己并没有任何打算。“停产就停产呗,这么多工人,要讨薪就一起讨去。”而在问到是否考虑换一个其他工作,他呵呵一笑:“哪有什么考虑。”

一位煤矿工人全职在家的妻子则向记者坦言,如果在井上工作的丈夫,薪资果真降到难以承受家庭开支的地步时,“那也就只能下井了。”而当记者问起“如果连煤矿都停了呢”,她愣了愣,半晌后,喃喃道:“不知道,那也得活,实在不行就做做生意。”随后又补充一句:“我们女人坐家里,也都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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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清清
来源: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