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4日,克雷德·梅里特到达位于博朗峰的Aiguille de la Republique上,稍有些前倾的峰顶落脚点不过方寸之地,只够一个胆大的登顶者坐下来一览众山小。在梅里特和崖底的冰川之间,是纵深2,300米的一片虚空。可是,到达了这里的克雷德·梅里特却并没有坐下来。

他穿着滑翔衣站在峰顶,一边朝着他自带自录的录像机抛出飞吻,一边像个芭蕾舞娘一样快速旋转着身子,让腋下的网状翅膀渐渐鼓足了风,好使自己可以象只鸟儿一样飞下悬崖。很快,他跳了下去。他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毕竟,照着他上山的路线原路返回——搭火车,徒步,向上攀岩650米,在雪地里短暂露营,将耗时近十小时。而这么飞下山去,和他的同伴会合,吃上热腾腾的晚饭,只需要三分钟。

用飞跃和高空钢丝行走拥抱空旷

在梅里特眼里,似乎每个空旷处或高地,都在诱惑着他去跳上一把,邀他独自飞下,而他唯一需要的防护只是身上的降落伞。不论悬崖或是高楼,他一见就有往下跳的冲动,有时穿着滑翔服飞下,有时就在山顶的峭壁上光着膀子翻筋斗或者侧空翻。有一次,他把自己从一台弹射器里弹出,人在山壁间以子弹出膛的速度飞驰,开心得大声嗷嗷叫。而如果飞翔的空间里多了云或者彩虹的点缀,那就更妙了,因为不论摄影师是梅里特自己或他的同伴,在录制他在空中飞翔表演的过程中,也都着意捕捉镜头中的那份美感,比如梅里特在空中自由弯转和翻飞的身体弧线,那几乎是最值得记录的画面。

对梅里特来说,这一切真正的价值是他在空中得以享受极度彻底的放空和自我释放。也因此,每每当降落伞启动而令他坠落的速度变缓,他总是很难掩饰自己那些许的懊恼。

飞跃,是他拥抱空旷的途径之一。另一种方式是他沿着一条细细的尼龙软钢丝往前,走进空旷,看自己是否能安全地从钢丝一头穿越空旷,到达安全的另一头,而对于自己在走的过程中跌落会发生些什么的猜想,也是冒险的一部分。

梅里特就这样走过了悬在法国南部的多尔比峡谷两端的钢丝,也在位于巴黎的卡瑞尔斯双塔之间走过;某一个冬天,在挪威的谢拉格山,他这样穿越了某极地峡湾之上两堵相隔450米的冰壁之间的空旷;又有一次,他在一条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绳索上行走,线的两端系在两个热气球上。

在一些空中行走中,他身上系着救命的束缚带。而其他时候他什么也不系。晃动的钢丝上,他会步伐缓慢地前行,通常光着脚,那样更容易勾住钢丝,两只手臂向外伸出。一旦从钢丝上跌落,这发生过,他必须用双手抓住或是用双脚上弯勾住那根绳索,就那么命悬一线地倒挂在眼前的一片苍茫中,直到他恢复平衡翻身重新回到钢丝之上。有几次,他手上会拿着一把撑开的伞——不过那纯属摆设了。

难道就不害怕吗?他的回答是,有时。只不过依梅里特看,比起高速公路上飙车的人,或者其他这一类爱玩儿些心跳的“普通人”,他并不见得就离死神更近。进行极限跳伞活动,他更多是好奇,想看看不断刷新极限的飞行速度会带给自己的身体和意识什么样的惊奇体验,当然,也好奇于——如果真有机会的话——在那个所有人终将经历的生与死之间穿梭的瞬间,自己的体验—他的专有宣传语是:“踏向未知险境,触探无垠星光”。

和飞跃相比,梅里特在空中走钢丝时更趋于小心。在两棵树之间走软钢丝对他而言轻而易举,而方位再高些,保持重心以及平静地专注于面前需要走过的距离,也还不算难。但是一旦到了极度的高度,当四周的风毫无定律地吹着,视觉上的定位点消失,他的心理素质和平衡能力则要承受极大的压力。这时,他不得不不断给自己“打鸡血”来迫使自己将一段行走完成。有时,他坚持的动力来源于对自己第一次高空行走的记忆,那时他因为害怕才走了没三步,整个人就经历了一种所谓的“感官大爆炸”,而那成了他之后沉迷而孜孜追求的一种感受。

狂魔的耳语

梅里特瘦削、黝黑、个性羞涩,并不是极限运动员的惯常样子,而他也并不喜欢人们给他贴这个标签。他也不是个爱冒险的莽夫;他做事更深思熟虑。不过,他这个人确是多少带着些魔性的因子:他的耳边,似乎总会响起如此这般的煽动耳语, “试试这个吧,试试吧…”, 而听到这样的召唤的梅里特,在电脑上和地图上作过功课之后,往往也总会笑着回答道,“好,这个可以试!” 

夏天,他登山的标准配置是一条百慕大印花短裤、一顶白色的草帽和一件T恤衫,上面印着“另类思考”——再贴切不过的一句话,因为他的思维模式,确实另类得独一无二。

从本质上,梅里特视自己为一名空中艺术家,融合极限定点跳伞、杂技和高空钢丝等等各种技法,于峰巅之处,做惊心动魄的演出。对于这些运动的热情,梅里特是从小受到父母鼓励的。他上学时因为口吃而被同学欺负,父母便将他带离学校,并让他广泛接触美术、音乐、体操和杂耍等多种领域。梅里特曾经奴役式地做了四年的软件工程师的梅里特,但一直梦想着要重拾儿时体验到的那份自由。

于是“在一个美好的日子”,他辞了职,买了一辆面包车,从此踏上行走法兰西的路程,去登上山崖,去高处行走。在巴士阿尔卑斯山的韦尔东峡谷,他撞见了一个同类的发烧友,于连·米约,是某一种工程师,能在积雪覆盖的石头缝里开发出清晰的锚点,在冰缝之间连接出登山的路线。就这样,梅里特渐渐在自己周围聚集成了一个有20人之多的团队,团队的名字叫“飞翔的法国佬”,成员里有登山家、厨师、音乐人、技工、还有杂耍小丑。这些志趣相投的队友,使他更充满信心地,去往空旷的空间里,冲击极限。

不少人觉得梅里特是个疯子,那并不公平。梅里特一向遵循物理定律,并确保自己在表演中使用的装置足够安全。他的死,是一个意外。

一个热气球意外地过早升空,而正抓在气球下伸出的绳索的他的手没能更早放开。从半空坠落之前,他其实一直都待在这僵硬无趣的地上,等待着气球将钢丝和他带上空中。这是又一次鬼使神差的疯魔,是对自由飞翔极限的一次挑战,只不过,这一次的结果在设计之外,他完全是被意外地带走了,正如他一直期望的那样。那天是2016年1月5日,克雷德·梅里特的生命定格在那个日子,一个高空钢丝行走者、攀岩者、杂技表演者,去世时只有3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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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The Economist 译者 han_qi
来源:译言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