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老汇新剧《忠诚(Allegiance)》在一番拖延之后,终于进入首演。该剧根据主演George Takei的亲身经历,讲述了一户日本家庭,在二战期间日本偷袭了珍珠港之后,被美国人以间谍为由,连同在美的十几万日裔被转移到穷山恶水的集中营囚禁。平心而论,这个题材很容易出彩,战争背景、族裔纠葛、东西文化碰撞,很多冲突都可以在其中埋线。但事实上观众对该剧的反响并不积极,首周之后票房不断下滑,评论普遍反响很差。究其原因,无非是故事温吞水,浪费了冲突题材,而将重点着眼于俗套的爱恨情仇。加上作曲让人听过就忘,歌词连我一个外国人都觉得平淡得无聊,都让这戏充满了一股要关门回家的架势。

但除了这些,让我感受最深的还是西方创作者对东方的隔膜。该剧女一号莉亚•萨隆加(Lea Salonga)是音乐剧界的大明星,《西贡小姐(Miss Saigon)》的首演,但她是个菲律宾人。制作人也许是看上了她的票房号召力,也许是觉得亚洲人都长得一样,菲律宾和日本离得也不是很远,所以都差不太多,只要是个亚洲人就行了。但事实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一丁点像日本人的地方。剩下的扮演日裔的演员也是哪里人都有,且角色性格都不鲜明。舞台上那些黑发黄肤的姑娘即便全换成金发碧眼的美国妞,观众都不会有任何违和感。除了曾出演《星际迷航》里的Sulu而被大家所熟知的日裔演员George Takei,整个剧组就像一艘载满了东洋元素漂在西洋上的船,开到哪算哪,毫无计划。

这种隔膜在百老汇历史上数不胜数,从某种程度上说,是所谓的主流文化对亚裔文化的忽视和不理解造成的。前些年一部叫《中式英语(Chinglish)》的话剧,尽管走红,但在华裔看来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其实亚裔的故事不是没有火爆的前例,前有《国王与我(The King and I)》,后有《西贡小姐》,上演时都风头无两,在百老汇一演就是几十年几千场。《国王与我》讲的是一位英国女教师给暹罗王室讲解西方文化的故事,《西贡小姐》则是越战时期的越南姑娘和美国大兵的爱情故事。这类故事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西方文化的优越性。哪怕《西贡小姐》里美国作为战败国撤离,这种文化上优越性依然是压倒式的。无论是对未开化暹罗王室的刻画,还是越南人争先恐后为了搭上美国直升机的场景,包括寻找越战后的孤儿,都体现了尽管东方世界充满神秘,西方世界才是充满了人道主义的主流。

近年越来越政治正确的剧场,选角上也越来越多元化。这多元化带来了一个名词:blind casting,意思是在选角时,演员的种族不再需要跟随角色的种族,黑人姑娘可以扮演欧洲皇室里的公主,黑人小伙也可以演白人政要。不仅仅是百老汇,一向由白人占主导的芭蕾舞院团也在践行这个理念。今年,有着75年历史的美国芭蕾舞剧院(American Ballet Theater)迎来了第一位黑人首席,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黑天鹅”。而就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蒙特卡罗剧团的黑人芭蕾舞演员在美国南部演出时,还遭遇过三K党的纠缠。

但这政治正确背后,并没有给亚裔带来什么好处。无论是在好莱坞还是百老汇,亚裔群体基本是处于被忽视的状态。2007年到2014年间票房最高的100部作品里,超过40部没有任何一位亚裔角色参与,远高于非裔的17部。亚裔在百老汇的情况更差,只占全体演员的1.5%,不仅远低于八成多的白人演员,也低于14%的非裔演员,且数字不稳定,偶尔还有下滑。《西贡小姐》这样叫好叫座的东方故事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像《忠诚》和《中式英语》这样套了个亚裔壳,其实内核还是西方的作品。又因涉及到亚洲的作品数量不多,亚裔演员在百老汇并不能得到很多演出机会。即便是现在已经是一线明星的莉亚•萨隆加,也在访谈中提及当年因为自己这张亚洲脸处处碰壁。今年托尼奖得主韩裔演员露西•安•米尔斯在出演《安妮(Annie)》时,为了跟台上别的小演员长相统一,只能戴上金发出演。

而即便是难得一见的亚裔角色,也不见得都会由亚洲人出演。《西贡小姐》在伦敦西区首演时,饰演男主工程师的Jonathan Pryce是一名白人。该剧移师百老汇时,制作人卡梅伦•麦金托什想将他一道带到百老汇,却遭到了美国演员工会的反对,理由是亚裔角色由白人扮演,这算是跟亚裔社区站到了对立面。麦金托什对此不满,放话如果不让Jonathan Pryce出演,这剧就不上百老汇了。最后的结果是工会妥协,一切按照麦金托什的计划。

这些年里,媒体也在追问什么时候会有下一个《西贡小姐》,随着此次《忠诚》的败北,制作人们对亚裔题材的态度恐会更加谨慎,看上去遥遥无期。政治正确对改善亚裔群体在艺术圈仅限于技工的状况,也似乎没有什么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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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征
来源:FT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