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几岁的时候,相信江湖义气,为朋友兄弟应该两肋插刀。就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朋友阿军。当时他落魄到有家不能归,身无分文的地步,有时候连饭钱都没有,靠朋友接济度日。那时,我租了一套二的房子,让他住一间。人嘛,总有落魄的时候,我以“江湖救急”的心态帮助他,朝夕相处了两年。但两年后,他依然穷的叮当烂响,于是我把他赶出门,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阿军出生在颇为富贵的家庭里,他母亲是大家闺秀,国民党高官子女,现在依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他父亲是大学教授,桃李满天下,每到逢年过节,看望他父亲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达官显贵。阿军自己是80年代的大学生,学物理,人也比较聪明。我认识他时,他四十岁了,有个漂亮的老婆,还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儿。

按理说,这样的而家庭,应该幸福美满才对,如果阿军本人自身努力,以他家的社会关系,大富大贵也不在话下。但阿军有一个恶习,嗜赌成性。他赌博,和四川人用来休闲的“打小麻将”还不一样,一晚上输赢在几万块钱,对他来说很正常。2008年,他一个礼拜内输光了父母留下几百万的全部家产,而且还欠了黑社会100万,还有几十万朋友办企业的集资款。于是,黑白两道都在找他,实在没办法,只有逃往成都。

我安慰他说:“人总有头脑发热的时候,总有落魄的时候,一百多万,不算难,你现在这儿住着,慢慢想办法。”有很多朋友都在帮他,几千的零用钱随时都有人送。有一个朋友,自己办了铝合金厂,他让阿军暂时在他厂里上班,一个月5000元,管理生产,包吃包住。但阿军拒绝了这份工作,他认为,以前是平起平坐的朋友,现在沦为别人的手下,尊严受到损害。

我和阿军相处了几个月后才发现,他赌博输钱,并非一时头脑发热,而是嗜赌成性。有时候身无分文,就敢上麻将桌,输了后就给朋友打电话,让送钱过去,我就给他送过两次。除了打麻将外,阿军的另一个爱好就是买彩票,每天拿着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的报纸看,他说,彩票数字是有规律的,只要掌握了规律,就能中大奖。打麻将和买彩票,构成了阿军生活的全部,为了这两样事情,他可以一天只吃两个馒头充饥,剩下的钱就是麻将、彩票。

阿军基本上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从未打扫过房间,拆洗过被褥,而且40岁了,不会自己做饭吃。他认为,那些都是乡野村夫做的事情。在这方面,阿军有一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家:美国。阿军就是我们常说的“崇美派“。他一个亲戚在美国,这让他很自豪。每次电视上出现了关于美国的新闻,就两眼放光,喜笑颜开。而且,经常以忧国忧民的公知语气感叹一句:“看看人家美国人,中国的老百姓,太可怜了。”

自从阿军逃往成都后,他的家人没有过上一天安宁日子。我听一个朋友说,阿军的老婆走到大街上,会被债主破口大骂,有一次居然在众目睽睽下,被逼着给阿军打电话,结果电话没打通,就被连扇几个耳光。还有一次,过中秋节,阿军租了一辆面包车,晚上偷偷摸摸的回家,结果还是被人发现了。一时间,所有债主上门逼债。几个激动的债主,逼他跪下道歉,不跪就打,阿军还是跪了,而且被打的口鼻流血。此时,他女儿才五岁,这些场景都看在眼里。

大年三十晚上,别人家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而阿军的家里坐满了债主,老婆抱着女儿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哭了一个晚上。

直到第二年,我发现阿军的朋友逐渐变少。有几个朋友不再借给他钱,阿军说对方忘恩负义,不讲义气,当年有恩于他们,现在翻脸不认人。而且,阿军自己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因为打麻将和买彩票的钱越来越少。只要一天没有摸麻将,阿军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坐立不安,甚至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我曾劝过他,少打点麻将。他居然发脾气说,我打麻将是我的事情,是我的自由,用不着别人管。

阿军最在乎的一是尊严,二是自由。他也恰恰失去了这两样。

阿军没有晚上睡觉的习惯,前半夜研究彩票,后半夜看电视,然后从早上睡到中午,下午开始打麻将,直到午夜。每天早上,我都能看到客厅地上的烟头,以及茶几上的方便面盒子。有一次我说,让他注意点卫生,把烟头扔进烟灰缸里,把自己的垃圾扔了。他居然说,我就是这习惯,这是我的自由,要干净你自己干净。于是,我决定一定要把他赶出家门。

我们的关系开始恶化了。我说让他搬出去,他说给他点时间,他在跑一个上千万的项目,跑下来就搬,大概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没有动静,他说还得等。

我另一个朋友告诉我说,的确有一个上千万的项目,而且跑这个项目花了将近30万,都是他出的钱。后来,这个朋友对阿军恨之入骨。因为当时和阿军的约定是,我出钱,你跑关系,一起把项目搞定。结果,阿军的确找了关系,而且是一个有实权的领导,但他和领导只顾打牌,连项目的事情只字未提。再后来,那领导也退休了,阿军最后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了。

又过了半年,我想我应该到了和阿军撕破脸的时候了。趁他出去打麻将的时候,我找来修锁匠把门锁换了,然后出去躲了一个晚上。阿军打电话,我没接。他的东西,我寄存在另外一个朋友家里,发短信让他去取。
一个礼拜后,阿军发来短信问:能不能让我再住一个礼拜。我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不行。听朋友说,那天晚上,他借给阿军300块钱,阿军吃了一碗面,买了一张彩票、一包烟,登记了一个房间。这是关于阿军最后的消息。从此之后,杳无音讯。

这些都是四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我把阿军赶出去,心里有那么一丝愧疚,但这就是生活。
阿军是我见过最穷的人,也是真正的穷人。我们这个时代再以存折上的数字定义穷富,已经不是很恰当了。因为处处是机会,一时的沉浮又如何呢?但阿军是真正意义上的穷人,我没有看到他有翻身的可能性,他自己毁了自己。

阿军给了两个启示:第一,千万不能和嗜赌成性的人来往。现在我只要听到某人说自己一晚上输了多少钱,马上绝交。第二、对未来增添了信心。阿军条件不错,无论是自己的家庭,还是社会关系,都是我们这些来城市的打拼者所羡慕的,可结果又怎样呢?这个世界很奇怪,有机会的人浪费机会,没机会的人反而争取机会。但我认为,有奋斗欲望的人,不必担心没有机会,因为很多人都在浪费机会。

前天,我和一个朋友晚上11点在路边喝夜啤酒。一个推销鞋油的小孩问我们:“大哥,试试我们的鞋油吧!“然后,把鞋油挤在我们的皮鞋上,一边擦,一边用熟练的销售技巧向我们推销鞋油。在交谈的过程中我们知道,这个小孩来自云南山村,17岁,独自一人在成都闯荡,每天晚上两点钟回出租屋内,早上7点钟去公司培训。他的面容虽然稚嫩,但比同龄人干练。

每个时代都有阿军,也有推销鞋油的小孩,只要这两种人,社会阶层就会重新洗牌,上层有堕落者,低层有奋斗者,这个时代才有无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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