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心理学教授丹尼尔·吉尔伯特在2006年出版的畅销书《哈佛幸福课》(Stumbling on Happiness)中,揭示了人们在想象自己有多么幸福或多么不幸时犯下的系统性错误。《哈佛商业评论》就此对吉尔伯特进行了特别专访,让我们一起通过幸福“十”问,来了解微笑背后的科学吧!

1、HBR:幸福的来源都有哪些?

吉尔伯特:如果我必须将所有有关幸福学的科学文献总结为一个词,那就是“社交”(Social)。我们是地球上社会性最强的物种,即使蚂蚁都相形见绌。如果我要预测你的幸福感,而且我只能知道你的一个侧面,我不想知道你的性别、信仰、健康或收入,我想知道你的社交网络——你的朋友和家人,还有你和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

2、HBR:除了拥有丰富的社交网络,还有什么可以让我们每天都很幸福?

吉尔伯特:我很喜欢心理学家埃德·迪纳(Ed Diener)的一项研究。他发现,快乐体验出现的频率要比快乐体验的强度能更好地测量你的幸福感。当我们思考幸福的缘由时,更容易想到的是让我们产生强烈体验的事件,例如和一名电影明星约会、赢得普利策奖、买下一艘游艇等。但迪纳和同事的研究表明,体验有多么美好,不如拥有多少美好的体验。一个每天经历十几个小开心的人,很可能比只遇到一件大喜事的人更幸福。所以,穿一双舒适的鞋,给妻子一个大大的吻,犒劳自己一袋薯条吧。这些事听上去很小,也的确是小事,但作用却很大。

我觉得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很难预测自己的情绪状态。我们想当然地以为最能影响我们的是生活里的一两件大事,但幸福似乎是上百件小事叠加的总和。获得幸福的方法和减肥一样。减肥的人总想找到一种灵丹妙药,服下就立竿见影。但这种药方并不存在。我们都知道人们是怎样减肥的——他们吃得更少,运动得更多。他们不需要拼命节食或拼命运动,重要的是持之以恒,慢慢累计就能出成效。幸福也是这样。让你增加幸福感的都是一些很小、很常见,并不费时费力的事,但你需要每天坚持,然后耐心等待结果。

3、HBR:能增加我们幸福感的小事都有哪些?

吉尔伯特:和“少吃多动”一样常见。重要的是你能坚持简单的行为,如冥想、运动、保证充足睡眠,同时多帮助别人。你可以做的最自私的事就是帮助他人。去收容所做义工。不管你能不能帮上无家可归的人,你肯定能帮上自己。发展你的社交网络。每周两次,写下让你感恩的事,然后把原因告诉对方。我知道这些听上去像是你祖母的叨唠,但我只能说,你的祖母是位高人。幸福的秘密和减肥的秘密一样,那就是:没有秘密!

4、HBR:幸福学研究都发现了什么?

吉尔伯特:大部分研究都证实了我们一直以来的想法。例如,感情甚笃的恋人往往比那些没有恋人的人更幸福;健康的人比身患疾病的人更幸福;参加教会的人比不参加教会的人更幸福;富有的人比贫穷的人更幸福等等。

话虽这么说,但研究也有新的发现。例如,虽然这些因素能让人变得更幸福,但它们所起的作用之轻让人意外。没错,一套新房或一个新配偶确实能让你更幸福,但这种新增的幸福感并不多,也持续不了多久。其实,人们并不清楚哪些事物能让他们更幸福,以及这种幸福可以持续多长时间。他们既高估了积极经历对提振心情带来的影响,也高估了消极经历对压抑心情带来的影响。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实验室研究都表明,是否赢得大选、找到伴侣、获得晋升和通过考试对幸福的影响,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大。最近的研究发现,很少有经历能对我们产生超过3个月的影响。当好事来临时,我们会庆祝一阵,然后冷静下来。当坏事来临时,我们会哀嚎一阵,然后振作起来并接受现实。

5、HBR:幸福这种很主观的东西是可以用量化标准衡量的吗?

吉尔伯特:人们也许无法说出他们昨天的心情怎样,或明天将变得多幸福,但他们一定能在我们提问的瞬间,告诉我们他们当下的感觉。“你现在好吗?”大概是全世界使用频率最高的问题,而且没人会被这个问题难倒。

衡量幸福的方法有很多。我们可以问别人“你现在感觉有多幸福”,然后让他们按照一个级别给自己的心情打分。我们可以用核磁共振成像技术测量人们的脑部血流,或用肌电图衡量人们脸部“微笑肌肉”的活动。在大部分情况下,这些测量方法都具有高度相关性,只有联邦政府才宁愿用复杂昂贵的方法,而不是简单廉价的方法。

6、HBR:为什么生活中的事只对幸福感产生转瞬即逝的影响?

吉尔伯特:原因之一是人们很擅长制造幸福,也就是寻找乌云背后的幸福线。因此,创伤或伤心事引起的悲剧效果通常比人们想象的要弱。这样的例子在报纸上随处可见。还记得因财务丑闻而引咎辞职的美国众议院议长吉姆·赖特(Jim Wright)吗?几年后,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他说自己“无论在健康、经济状况、情感、心理健康或其他任何方面,都感觉比以前更好”。还有在路易斯安那州立监狱蹲了37年冤狱的莫里斯·比卡姆(Moreese Bickham),被释后说:“我没有一分钟感到过遗憾。这是我的一段辉煌体验。”这些人仿佛就生活在最好的世界里。再说披头士乐队原先的鼓手皮特·贝斯特(Pete Best),他在1962年披头士乐队即将走红前,被林戈·斯塔尔(Ringo Starr)取代。现在他成为一名与不同乐队合作的自由鼓手。听听这位错失20世纪最红乐队的鼓手怎么说:“比起参加披头士,我现在感觉更幸福。”

在幸福学的研究中,最可靠的一项发现是我们不需要一走霉运,就求助于心理医生。我们拥有很强的能力发现事物更好的一面。大部分人的调整能力都比他们想象的要强。

7、HBR:自然的幸福是不是比人为的幸福更好?

吉尔伯特:人为的幸福具有完全的真实性,只不过是人为制造的幸福。当我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体验的是自然的幸福,当我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体验的是人为制造的幸福。虽源出不同,但两者在感受上并不一定有差别,不存在一方一定比另一方更好。

当然,大部分人都不这么想。很多人认为人为的幸福没有自然的幸福“好”,制造幸福感的人只不过是自我欺骗,这不是真正的幸福。我认为这种说法没有任何依据。如果你双目失明或丢失了一大笔钱财,你能够因此从另一种视角体验新的生活。你会发现很多美好的事物,其中肯定有比你原来生活更美好的内容。你不是在欺骗自己,也没有陷入幻觉。你只是发现了自己以前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事物,这些事物只有在新生活中才会出现。你寻找并发现了使你新生活更幸福的事物,它们确实让你变得更幸福。作为科学家,最令我感到诧异的是,我们常常忽视自己身上的这种乐观精神。我们从不会说,“如果我丢了钱,或爱人离开了我,也能想法子和现在一样快乐”。我们从不这么说,但事实就是如此。

8、HBR:幸福一定是好事吗?你看那些郁郁寡欢的天才——贝多芬、梵高和海明威,一定程度的忧郁不是激发了他们的卓越表现吗?

吉尔伯特:没有的事!任何人都能想到一两个可怜兮兮但创造力很强的历史人物,但这并不等于说不幸就是创造力的源泉。肯定有人每天抽两包香烟也活到了90岁,但这不代表香烟有益健康。通过偶发事件和通过科学进行证明的区别在于,后者在挑选信息时没有偏好。你必须研究所有的信息,或至少挑选足够多的样本,然后分别在擅长创造和不擅长创造的人群中,考察到底是幸福的人居多,还是不幸的人居多。如果不幸是创造力的源泉,你应该在不幸的人中发现更多具有创造力的人,但结果并非如此。总体来说,幸福的人将更富创意、更高产。当然有人因为命运多舛而迸发出创造力,但这是例外,不能代表常态。

9、HBR:很多管理者说,心满意足的人无法成为效率最高的员工。所以你需要让员工产生少许不适,比如稍微担心一下他们饭碗的问题。

吉尔伯特:一个通过数据而不是单凭直觉说话的管理者是不会这么说的。我没看过任何数据能显示,焦虑、惶恐的员工将更富创意或更有效率。别搞错了,心满意足不是坐在那儿,望着墙壁发呆。这是人们百无聊赖的状态,而无聊是任何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我们知道,当人们受到难度合适的挑战时,他们将感觉最幸福,也就是说,挑战具有难度,但不会难到离谱。挑战不同于威胁。当人们遇到挑战时,他们会充满斗志,当人们受到威胁时,他们会丧失斗志。你当然可以通过施加威胁得到想要的结果。比如,你对员工说,“如果你不能在周五前把东西做出来,就卷铺盖走人”,对方很可能确实会在周五前把任务做完。但从此你也多了一位这样的员工——时时和你过不去,对组织毫无忠诚感,绝不在职责以外多干半点活。但如果你这么说,效果大概会更好:“我知道大部分人都没法在周五前干完这活。但我完全相信你可以做到,而且这对整个团队至关重要。”心理学家对奖赏和惩罚已经做了一个世纪的研究,结论非常明了:奖赏的效果要比惩罚好得多。

10、HBR:幸福研究能让我们变得更幸福吗?

吉尔伯特:我们一直在寻找让幸福最大化的方法。所以,没错,幸福学的研究确实帮我们提升了幸福感,并将不断让我们更幸福。但主要的问题仍然存在,比如我们到底想要哪种幸福?我们是想每一刻的幸福尽可能多,还是幸福的总量能尽可能多?两者不是一回事。我们是希望在生活中完全摆脱痛苦和心碎的体验,还是说这些体验本身有亦有价值?科学能告诉我们如何过上我们想要的生活,但科学并不能回答什么是我们想要的生活。这得由我们自己决定。


加德纳·莫尔斯(Gardiner Morse) |采访 陈晨 |译 王晨 |校李源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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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加德纳·莫尔斯
来源:哈佛商业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