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伦（Luan Tran；音）位于39层楼的洛杉矶市中心办公室基本上毫不起眼。窗外是该市金融区的菲格罗亚南街（South Figueroa St.），室内摆着一些司空见惯的办公室装饰品：奖项和家人照片，桌上散放着这位律师手头各种案件的文件和法庭文件。

但以往受理案件留下的一个纪念品却打破了千篇一律的白领办公室风格。就在陈伦的办公椅背后的墙上，钉着一张Snapchat首席执行官（CEO）埃文·斯皮格尔（Evan Spiegel）的《福布斯》杂志封面照，照片被作过轻微修改：一对用红笔随手涂上去的恶魔之角。

“无可奉告。”当我问及这个涂改版的办公室装饰品时，陈伦不好意思地说。

按规定来讲，作为李陈梁律师事务所（Lee, Tran & Liang）的原告律师，陈伦不能谈论Snapchat。他代表有争议的联合创始人雷吉·布朗（Reggie Brown）起诉了这家公司，并与之达成和解。他也不能谈论正在进行中的针对高人气社交网络应用Yik Yak的诉讼，在此案中，他同样代表一名据称遭到驱逐的联合创始人。在将我“赶”出办公室并跟我疾步走到附近一家秘鲁餐馆后，他解释了他是如何在这个圈子中立名，成为那些自认为参与了公司创建但遭到公司不公正待遇的初创企业“联合创始人”的信赖。

陈伦介绍说，“现在，我每周能接到一两次客户代理请求。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因为看到了有关Snapchat和Yik Yak诉讼案的报道。人们上网查找之前的案件与诉讼，于是就找到了我们。”

眼下，初创企业正在私募市场被赋予前所未有的高估值，创始人们纷纷一夜暴富，成为百万乃至亿万富豪，而正是在这个时候，陈伦在科技圈子中找到了一个契机，专门针对那些可能对前雇员不公的财力雄厚的公司，在其中“煽风点火”。陈伦采取附条件收费制（又称律师风险代理），也就是说，除非客户打赢官司或取得和解，否则不收费。“让他们知道，官司输赢也事关我的利益。”通常情况下，律师风险代理费大约是判决金额的30%。

科技公司分道扬镳的联合创始人之间，抑或是围绕知识产权分歧的官司并非新生事物。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与Facebook就摊上至少三桩，包括来自联合创始人爱德华多·萨维林（Eduardo Saverin）的一桩，来自卡梅隆·温科勒沃斯和泰勒·温科勒沃斯（Cameron and Tyler Winklevoss）兄弟与他们的同班同学迪维亚·纳仁德（Divya Narendra）的一桩。电影《社交网络》（The Social Network）中对这两桩最终和解收场的诉讼也有过描写。2009年，特斯拉汽车（Tesla）前任CEO兼联合创始人马丁·埃伯哈德（Martin Eberhard）就曾威胁以诽谤罪起诉前雇主和现任CEO埃隆·马斯克（Elon Musk），争议焦点围绕马斯克的“创始人”头衔。在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即两人共同被列为这家电动汽车制造商联合创始人之后，他才终止了法律行动。

“成功之父可以有很多；蛋糕一大，想来分食的人就多了。”查尔斯河创投公司（Charles River Ventures）合伙人安妮•卡达维（Annie Kadavy）说，“无论是出于金钱、自尊还是其他动机。”

最能体现这一点的地方莫过于科技产业，“在这里，天量财富可以生于毫末。”为初创企业提供法律咨询的甘德森-德特莫律师事务所（Gunderson Dettmer）合伙人伊万•加维里亚（Ivan Gaviria）如是说。学校宿舍里孵化出来的项目，可以成长为羽翼丰满的初创企业，不消数月便跟数百万美元打起交道。那些首度创业者对创办一家企业所涉及的法律手续与雇佣合同不知所以，对他们而言，暴富之路有时意味着日后接踵而至的麻烦。

这里正是陈伦的用武之地，他可以帮助自认为被公司排挤出来的受屈客户争取股份和承认。现年45岁的陈伦持有三个法学学位，并和任何一个硅谷投资人一样，对彩色条纹袜情有独钟。此前，他的职业生涯中大部分时候都在与国际仲裁和公司法打交道，现如今却在科技原告诉讼领域声名远扬，他的酬劳有时还包含公司股份。他说，他之所以热衷于接手此类案件，是因为其中的“人情世故”。

“这行业让我非常着迷。这些案件中包含了友谊、背叛、创业精神、白手起家等众多话题——全都引人入胜。对我个人而言，这些案件都很有趣味性，并且看上去回报还很丰厚。”他说，但又顿了顿。

“——前提是，你得打赢官司。”他补充说。

从难民船到哈佛法学院

陈伦从小就开始了奋斗之旅。他出生于越南胡志明市，十岁以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官办学校内度过，课程更侧重灌输列宁主义思想而非教授知识。陈伦父母都是常常进出“再教育营”的大学教授，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祖国几乎找不到什么发展机会。到11岁时，他就开始协助父亲一起出逃。由于资金有限，父亲决定将陈伦的母亲和妹妹暂时留在越南。“按照计划，我们先出去安置下来，然后出钱让她们过来。”陈伦回忆说。

这个过程比预期更加漫长，首先，两人乘坐一艘12米长的木船，于1981年8月秘密驶出胡志明市。这是陈伦和父亲第四次尝试出逃，船上另有98人。这艘船最终驶入国际水域，船上乘客被一艘德国船只救起。之后，无国界医生组织（Doctors Without Borders）的船只阿纳穆尔角号（Cap Anamur），载着这些难民前往一个又一个国家，在一次次被拒绝入境之后，他们终于被菲律宾接纳收容。

陈伦和父亲经由菲律宾前往了加拿大魁北克，在那里，陈伦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学习法语，与三年前就移民当地的大家族成员共同生活。他在加拿大度过15年，拿到法学学位，然后前往哈佛获得法学硕士学位。毕业之后加入洛杉矶的初创律所奎因-伊曼纽尔-厄克特与萨利文（Quinn Emanuel Urquhart & Sullivan）。

“这家律所给大家很多展现才能的机会。”陈伦说，“它以跳出条条框框的思维而著称，对从法学院毕业的学生来说，它的卖点之一就是，上班不必非得穿西装。”

且不论要不要穿西装，陈伦说，他从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这家公司会采取风险代理的方式接手高知名度的官司。他在那里工作六年，主要负责公司客户的国际仲裁案，2003年，他离职创办了李陈梁律所。

与Snanpchat达成和解

起步之初，“你无法对案件挑三拣四”，陈伦说，他将自己公司创办初期描述为艰难时期，对案件毫不挑剔。不管是南加州越南族群还是韩国族群的诉讼案件，他们都会接手。与合伙人伊诺克•梁（Enoch Liang；音）和詹姆斯•李（James Lee；音）一道，他在此基础上不断积累，因接手大型老牌律所不屑一顾的客户而声名远播。如今，他们兼收并蓄的客户组合中包含家得宝（Home Depot）、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系统和沃尔玛（Walmart），但陈伦偶尔仍会接接族群官司。2010年灾难性的墨西哥湾“深水地平线”（Deepwater Horizon）钻井平台漏油事故之后，他在一场针对英国石油公司（British Petroleum）的集体诉讼中代表美国越南裔渔民。“做原告更好玩，”他说，“抓坏人比为坏人辩护有趣多了。”

雷吉·布朗是陈伦的前雇主昆毅律师事务所（Quinn Emmanuel）首先引荐给他的。该事务所曾是温科勒沃斯（Winklevoss）兄弟诉Facebook一案中的原告代理人。对原告案件的热衷立刻激起了陈伦对这一案件的兴趣。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的前雇主将布朗这一案件转交给了陈伦这一前雇员，使他在这一对热门科技公司的诉讼案件代理权争夺中，占据了有利先机。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昆毅律师事务所的约翰•奎因（John Quinn），却最终成为Snapchat在该起诉讼中的代表律师。陈伦曾就此间的利益冲突，要求法庭拒绝昆毅律师事务所参与此案。

受到与客户所签协议的限制，陈伦无法就布朗案中和他工作相关的细节进行讨论。但法庭文件显示，布朗最初要求该公司三分之一的股份——使其与前斯坦福大学同学以及联合创始人埃文•斯皮格尔和鲍比·墨菲（Bobby Murphy）等同。这一主张的主要依据是，是他想出了Snapchat消息阅后即焚的这一功能。诉讼发生之时，正值Snapchat拒绝Facebook的30亿美元收购要约。陈伦告诉福布斯，“布朗主张所对应的价值绝对超过10亿美元。”

双方于9月份达成和解，但协议条款从未披露。熟悉该案的一名消息人士透露，和解金远少于布朗最初要求的数目。陈伦拒绝对此发表评论。约翰·奎因同样拒绝讨论案件详情，但他还是向福布斯笼统地谈论了一下联合创始人诉讼案件中的一些特性。

“［双方］都有动机争取庭外和解，因为进入审判程序对双方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他说，“对一家快速成长的科技公司而言，面临诉讼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事情之一……而对一名并不参与业务且手里没有任何股票可以靠升值获益的原告来说，他们可以在和解协议中或多或少地拿到点钱。但如果进入审判程序，他们就有可能空手而归。”

至于Snapchat是否将布朗视为联合创始人，对此我们仍不得而知。Snapchat在庭审结束后所发表的声明，对本案原告对公司所做贡献的描述则是显得小心翼翼。由斯皮格尔所撰写的声明表示，“我们认知雷吉对Snapchat的诞生和发展所做出的贡献。”

起诉Yik Yak

自Snapchat案和解以来，陈伦就收到了大批自称各个公司联合创始人咨询邮件和电话，声称自己的利益被这些公司侵害。在决定是否接手这些案件之前，他会对每一个案件进行一丝不苟的审视，常会要求潜在客户交出电子邮件、短信与社交媒体账号访问权限，以此衡量每个案子成功的可能性。陈伦指控Snapchat时所使用的证据，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围绕斯皮格尔发给布朗的短信而展开的，此类通讯资料也成为另一起高知名度诉讼——Yink Yak案的基础。

“我们没有把你排挤出任何东西。”Yik Yak联合创始人布鲁克斯•巴芬顿（Brooks Buffington）在提出收购原告、福尔曼大学（Furman University）兄弟会成员道格•沃斯勒（Doug Warstler）的股份后，在发给后者的一条短信中说。沃斯勒称，自己确实被“耍”了，虽然参与推动了本地匿名留言版应用Yik Yak的增长。在福尔曼大学期间，他曾帮助校友巴芬顿和泰勒•德罗尔（Tyler Droll），为之前的一家公司创建应用。后来，巴芬顿和德罗尔在一家全新的有限公司名下设立了Yik Yak，并于11月筹得6,300万美元，估值更是达到这笔投资的数倍。

通过吉布森-邓恩律师事务所（Gibson Dunn）律师代表奥林·斯奈德（Orin Snyder），Yik Yak表示不对案件发表任何评论。但针对沃斯勒在乔治亚州法院提出的最初指控，Yik Yak表示原告的言论“充斥着毫无根据的指控和煽动性的夸大其词”。斯奈德也是Yik Yak聘请的知名律师。曾有“科技界最致命出庭律师”之称，斯奈德曾代表过诸如苹果和Facebook这样的公司。在保罗·切利亚（Paul Ceglia）通过伪造证据追讨Facebook所有权一案中，斯奈德成功赢得了官司胜利。

考虑到科技界大多数联合创始人之间的诉讼案都在进入庭审之前达成和解，陈伦和施耐德不太可能在法庭中当堂对峙，但陈伦表示，他做好了应对一切情况的准备。虽然他在陪审团面前的经验并没有对手那么丰富，但他表示，他为庭审做好了准备，并至少已经三次造访乔治亚州的富尔顿县（Fulton County），以摸清法庭、潜在陪审团的组成以及可能旁听Yik Yak庭审的本地族群特点。

在等待案件推进的过程中，陈伦还接手了波士顿的一个案件。自称联合创始人的原告来自一家未具名的生物科技公司，预计未来几周正式提起诉讼。他说，就跟在过去案件中一样，他也做好了功课，以确保他的主张根基稳固，并有足够的弹药迎接对手的挑战。

“人们不会简单地破财消灾，他们会据理力争。”他说，“的确，勒索行家总是存在，但如果你想对Facebook之类的公司提出利益主张并最终成功，最好的办法还是，确定你的主张的确是合理的。”

译 雁行 校 李其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