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年初，当时还是新东方执行总裁的陈向东赴美参加哈佛大学领导力课程学习时，发生了一件他没有意料到的事情：课堂上的模型监测显示，他已经不再适应自己的职位了。这给了陈向东当头一击，他开始思考：我是否到了该放下一切、重新出发时候了？

“当你走到新东方总裁的位置，在很多人的眼里，你已经很成功了。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还是要直面自己心里的恐惧，去问自己你是不是一个害怕失败、不敢归零的人。”1999年加入新东方的陈向东，从GRE逻辑课老师一路晋升，2003年起担任集团副总裁、2010年成为总裁。多年来每天十一点以后才下班、一年到头几乎不休假的陈向东自称对新东方的感情外人难以想象：“我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离开新东方。”

然而这家中国最大的教育集团当时正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被SEC调查、浑水攻击、财报数据失色。2013年2月，因为扩张速度过快等原因，新东方交出了上市四年来首份亏损财报，净亏损达到1580万美元。“我和俞敏洪被浑水做空和SEC调查事件分心，新的扩张数量让我们大跌眼镜。”新东方CFO谢东萤在两年前的分析师会议上这样表示。而2012年还频繁露面的陈向东，被指在2013年一季度后失去了战略决定权。连13年年初的季报电话会议上，他也没有露面，转由俞敏洪和谢东萤出席。

回忆当时，陈向东告诉《福布斯》，自己经常考虑的问题是领导力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他的结论是：小我和本我的矛盾。这也促使他做出了离职创业的决定：“一个人在巨舰级公司里，在考虑业务发展的同时，不可避免地要考虑人际关系等各种平衡，但内在的本我是强烈自驱、果敢、快速、直接的，希望在变革的环境中快速推进一件事情。这使得内心的两个小人经常在打架，小我和真我时刻处在矛盾和焦虑之中。我相信很多从大公司出来创业的人都有这种心理。”

2013年年中，这名新东方股肱之臣、大内总管向俞敏洪递上辞呈。半年后，43岁的他放弃了千万年薪、离开了这家自己任职超过14年的公司。俞敏洪则在一封内部信里描述了自己对陈向东的理解：“放弃这些待遇的背后，是我能够感受到的一种对于生命时不我待的追求。”在美国休息三个月后，陈向东投入了三千多万资金，回国组建了一个包括三名百度技术高管在内的六人核心团队，创立了“跟谁学”。

这是一个匹配线上线下教学资源的学习服务电商平台。在这里，用户可以直接搜索课程或者老师，查阅老师上课视频、经历，了解教学风格，与老师进行咨询。老师和学生可以跳过机构等平台，实现直接对接，省却中间环节。除了K12 (kindergarten through twelfth grade，从幼儿园到十二年级)课程，产品里还有游戏设计、咏春拳、沙画、陶艺、化妆等近九百种技能教学和近七万门课程。

与传统的线下教育机构相比，“跟谁学”平台上有一对一、班课、录播课程、在线直播四种方式供学生和老师对接。在一对一的面授课程中，有需求的用户可以查找到附近的老师，师生可选择到各自家中或第三方地点授课，由此节省了房租成本，降低了用户的学费，并实现了教师利润的最大化。

“跟谁学”上的教师成为类似淘宝的个体商户，只是销售的是个人的教学服务。“一切有知识、技能、才华的人都可以成为跟谁学上的老师，我们正在改变人们找老师的方式。”陈向东这样说。在平台上，不仅有海量有经验的传统教师，有年仅10岁、曾获央视希望之星北京市金奖的英语老师胡一衍，也有84岁的声乐老师张祖武。

和传统的教育机构由专门的部门完成招生不同，平台内的老师可以将信息页面分享至各社交平台，由于利益分配机制让老师有更强动力促成招生，这也使得跟谁学在吸引了大量老师入驻后，随后在短时间内迅速吸纳了上百万用户。此外付款后，用户如果对教师不满意，可以随时申请剩余课程退费，课程完成后，用户可对教师进行评价，这也使得教师有更强的动力提升教学质量。

在北京站稳脚跟后，去年8月，跟谁学先后进入武汉、成都等多个二线城市，目前在全国开通了35家运营中心，入驻后台的老师数量超过七万人，平台内教师单日最高营收超过200万。今年公司更加速拓展，并开始寻找行业内的整合并购机会。目前这家平台并没有收入，陈向东说：“我们目前就是免费的平台，如何盈利、什么时候盈利并不在我们的考虑中，也不值得担心。”

风投机构似乎也不担心跟谁学未来的盈利能力。今年3月底，陈向东宣布获得高榕资本、启赋资本、金浦产业投资基金总计5000万美元的A轮融资，估值达2.5亿美元，该笔融资更刷新了小米科技曾保持的A轮融资记录——成立15个月后获得4100万美元融资。

高榕资本合伙人张震，曾任职于IDG并主导对小米等公司投资，他说：“这是我们投过的最贵的A轮项目。”他表示，跟谁学团队既懂互联网又懂教育，是完美的组合：“我们看过新东方、学而思等公司，到了20亿规模的门槛就上不去了，原因是他们过于依赖房租，没办法扩张。今天跟谁学的模式打破了对人力和物理场所的依赖，是在线教育的淘宝平台。”

除了投资人看好，团队也愿意和公司命运更深地捆绑在一起。A轮融资中，有近900万美元来自公司136名员工投资，这也是目前已披露的资金规模排名第二、仅次于2010年小米56人投资1100万美元规模的员工认购计划。陈向东坦承一开始并不愿意增发供员工投资，因为担心风险过大，导致团队利益受损。在员工大会上，他这样告诉团队：“我不敢承诺你们，我一定会成功。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并不是空话，创业后的陈向东仍保持了六点半起床，工作到凌晨的工作习惯。在新东方期间，陈向东就是出名的拼命三郎，他自认为最显著的性格特点之一就是“有强烈的自驱力”。

这种自驱力让陈向东花了二十年时间，从镇中学教师成为上市公司高管。出生在河南新安农村的他，自嘲自己生在一个“最穷的一个县的最穷的一个乡的最穷的一个村的最穷的一户人家”，在青少年时期一直营养不良，至十四岁，身高仅有1.44米。因为家境贫困，临近初中毕业时，他的父亲修改了他的志愿，让他就读于师范而不是高中。17岁师范毕业后，陈向东开始在洛阳市新安县铁门一中教书。改变命运的渴望让他在27岁时考取了人大国际经济系研究生，并在读书期间走上了新东方讲台。“向东整个生命就是一部令人感动的奋斗史”，俞敏洪曾这样评价。

如今，从上市公司总裁转身成为创业公司创始人，从管理三万人变为管理136人，陈向东总结自己的变化是：给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Larry，工作时穿着由西装变成了T恤短裤加拖鞋，以往的大办公室成为了普通工位。“一切都只为更快地融入团队。”对于这些表层的改变他并不为意，“当我有一个办公室时，我的世界就是一个办公室；当我拥有一张办公桌时，我的世界就是整个世界。”

现在即使离开新东方，陈向东仍有明显的新东方烙印，在谈话中，他语速极快，喜欢强调价值观，经常提到美好、梦想、激情、勇气等词汇。这名懂教学，善管理，并且知道新东方的底牌的创业者有一天会颠覆自己的前东家吗？“就像格力卖空调不错，美的卖空调也不错，但总得有天猫和京东。”陈向东只希望有一天新东方能作为机构用户入驻跟谁学平台，却不认为自己对新东方造成了直接威胁。

不过他承认在新东方期间他已经开始思考类似的模式，当时的出发点是“学习场景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将发生怎样的变化，会有什么样的模式对新东方形成颠覆”。他认识到，破坏性创新通常来自企业外部，而他决定做这个破坏者。

至于失败与否，他已经不再恐惧：“做出决定时我就想清楚了，失败就失败。博一把比名利重要得多。”